老翁全神贯注,对周天的打趣恍若未闻。可就在僵持之际,他脸色陡然一变,原本因用力而涨红的面孔瞬间转为青白,额角沁出豆大汗珠。
他闷哼一声,竟松开了紧握鱼竿的手,任由那上好的竹竿被拖入江中,自己则捂住心口,身形晃了晃,缓缓向后软倒!
周天终于看出不对,心中惊呼:“我靠!这老头别是有心脏病吧?!”
这病症他太熟悉了,自己父亲和许贯忠的母亲都受此困扰。他反应极快,立刻假装从怀中(实则是从空间)摸出王神医特制的急救丹药,倒出几粒,快步上前,一手扶住几欲昏迷的老翁,另一手将药丸送入其口中,又就着尚温的茶水助他服下。
看着老翁喉头滚动,将药咽下,周天这才略松口气。他对王神医的丹药颇有信心。
不过片刻,老翁脸上骇人的青白之色果然开始消退,呼吸也逐渐平稳下来。又过了一会儿,他长长吐出一口浊气,自己撑着地面缓缓坐直了身子。
缓过神来的老人,自然明白是眼前这年轻人救了自己一命。他整了整有些凌乱的衣襟,站起身,对着周天郑重地拱手一礼:“老朽多谢小友救命之恩,感激不尽。”
周天摆摆手,不以为意:“老伯言重了,恰逢其会,举手之劳而已。不过这心疾发作起来凶险,您还是应当好生静养才是。”
老翁却似乎对自己的病情不甚挂心,反而重新坐下,用那双已恢复清明的眼睛,带着浓浓的好奇,上下打量着周天。
看得周天浑身不自在,忍不住问道:“老伯,您这么瞧我作甚?还是早些回家歇息为好啊。”
老翁呵呵一笑,不答反问:“小友……不识得老朽?”
周天更懵了,疑惑道:“我……该认识您吗?”
老翁见他神色不似作伪,眼中兴趣更浓。他目光转向浩渺江面,仿佛自言自语般,声音平和却带着一丝历经沧桑的淡然:“老朽张耒,字文潜。不过一个谪居于此,无人识得的钓鱼叟罢了。”他顿了顿,转回目光,“还未请教小友尊姓大名?”
周天也不矜持,抱拳道:“在下郓城周天。”随即又忍不住劝道:“张老,您这毛病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想要维持稳定,日常需得万分仔细才是。”
张耒“哦”了一声,饶有兴致地问:“小友似乎对此症颇为了解?”
周天也不藏私,便将自己父亲身患此疾,以及后来如何求医问药、日常如何调理等事,简略说了一遍。
末了又道:“此症我庄上的王神医,还有建康府的名医安道全,皆能诊治调理。我庄子离此太远,张老不妨去寻那安道全瞧瞧,他就在建康府,路途近便些。”
张耒听了,并未立刻回应,只是望着江水,默然出神。他自然非是无名之辈,乃“苏门四学士”之一,当世大儒,文名远播。
只是周天这后世来的“学渣”,于语文课本之外的文史知识储备着实有限,对此全然不知罢了。
周天见张耒不语,只当他在思量病情,便也沉默下来,继续盯着自己那毫无动静的浮漂。
张耒沉思良久。他宦海浮沉,晚年谪居江州,看似豁达,内心实有萧索。
今日鬼门关前走一遭,更觉世事无常。看着身旁这个萍水相逢、救了自己性命、言语间又坦诚直率的年轻人,一个念头忽如江上清风般拂过心间:江州此地,于己而言,不过一凄凉谪所,留下无益。
既然这周天的庄子清静,又有良医,何不随他去静养些时日?或许,那便是另一番光景。
想到这里,他转头看向周天,突兀地问道:“年轻人,你在郓城,真有一个庄子?”
周天点头:“是啊,怎么了?”
张耒接着道,语气平淡得像是在讨论天气:“老朽若想去你庄子叨扰,静养一段时日,可行否?”
周天有些意外,但也没多想,爽快道:“那有什么不行的?庄子虽简陋,空地倒有不少。只是……郓城离此路途遥远,舟车劳顿,怕您身体受不住颠簸。”
张耒听到周天言语间的顾虑,又沉默了片刻,最终似乎下定了决心,轻轻叹了口气,用一种近乎吩咐的口吻道:“那你吩咐一下手下人,待你要离开江州时,去我住处接我一并上路。”
这话说得太过理所当然,让周天一时愣住,心里忍不住吐槽:我草,这算怎么回事?我们很熟吗?这语气是吩咐自家子侄吧?
他抬眼看向张耒,却见对方一脸坦然,仿佛此事天经地义。再细看这老翁,孑然一身在此垂钓,发病时也无家人随侍,背影透着一股子孤清。
周天心中一软,暗叹一声:算了,救人救到底,送佛送到西,就当是积德行善了。
于是,他点点头,应承下来:“行。就这么定了。张老您留个住处地址,回头我让人去接您。”
张耒也不多言,用树枝在地上划出地址,又看了周天一眼,似有深意,却终究没再说什么。他拎起自己那简陋的渔具(鱼竿已失),拍了拍衣上草屑,留给周天一个略显佝偻、却异常洒脱的消瘦背影,慢慢消失在芦苇丛边的小径尽头。
江风依旧,茶香未散,周天望着那背影消失的方向,摸了摸下巴,满心只剩下一个巨大的问号:这老头……到底啥来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