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大牛不愧是江州地头蛇,对这片水网的鱼情了如指掌,很快便领着周天寻到了一处僻静的江湾。这里水势平缓,芦苇丛生,水面不时有鱼泡泛起,确是个垂钓的绝佳所在。
他手脚麻利地帮周天支好小火炉,又跑去江边打了水烧上,忙前忙后,那份恭敬殷勤劲儿,活脱脱像是个伺候主家的忠实仆役。
周天看得心里有些好笑,却也知这世道尊卑有别,若强行阻止,反会让这憨直汉子不安,便由他去了。
周天不再理会,自顾自挂饵甩竿。鱼钩划出一道银弧,“叮咚”一声没入碧澄的江水,只余浮漂微微颤动。他索性放空思绪,目光散漫地落在粼粼波光之上,享受这难得的清静。
说来有趣,离他们不远处的另一片芦苇边,也坐着一位钓鱼的老翁。那老翁布衣简衫,看似寻常,身边却不时有书生打扮的年轻人趋前,躬身请教,神情恭敬。
书生们来来去去,竟未曾间断,扰得那老翁频频蹙眉。
周天远远瞧着,心中暗觉有趣,忍不住低声念叨:“这大宋的读书风气,果然浓厚。只是不知这钓鱼的老者是何方神圣,莫非是位隐居于此的知名学者?”
他好奇心起,便问身旁刚忙活完的张大牛:“大牛,认得那边钓鱼的老先生么?怎地那么多读书人去打搅他?”
张大牛搓搓手,嘿嘿一笑,实话实说:“庄主说笑了,小人一个撑船卖力气的粗汉,哪能有那般见识,认得这等人物。”
这话说得实在。
周天转念一想,自己虽来自后世,于此世文字也不过是连蒙带猜,与文盲相差无几,又有何资格好奇别人的学问?
于是自嘲一笑,不再关注,转头专心盯紧自己的浮漂。
那边老翁似乎终于不胜其扰,提高了声音训斥了几句,虽听不真切内容,但语气颇为不耐。
围着的书生们这才讪讪地陆续散去。这一幕看得周天嘴角微翘。
炉火正旺,壶中水很快便“咕嘟咕嘟”沸腾起来。
周天取出自带的“金石韵”茶叶,投入壶中。霎时间,一股独特而清雅的茶香随着水汽蒸腾四溢,沁人心脾。
张大牛用力吸了吸鼻子,满脸陶醉地赞叹:“庄主,这茶……也太香了!光是闻着,就觉得浑身舒坦!”
周天哈哈一笑,颇为自得:“等你到了咱们济州庄子,这茶想喝便喝,管够!这可是咱庄子独一份的滋味。”他说得痛快,带着分享的喜悦。
不想,张大牛这次却没有像往常般憨笑应和。
周天察觉有异,侧目看去,只见这黝黑汉子脸上浮现出纠结之色,嘴唇嚅动了几下,才低声道:“这……这等仙露般的好东西,哪是我们这样粗夯之人配享用的?折煞了,折煞了……庄主厚爱,小人心里记着便是。”
他顿了顿,似乎想起更重要的事,又道:“对了庄主,小人想先告退片刻,回去跟我家婆娘言语一声,说您准我上船了,也好让她早些收拾家当。”
周天闻言,爽快点头:“行,你去吧,记得替我向嫂子问个好。”
看着张大牛千恩万谢后匆匆离去的背影,周天端起茶杯,心中却掠过一丝古怪的念头:张大牛这样一个寻常的北宋汉子,都已成了家。
可书上梁山那一百单八将里,娶妻生子的却凤毛麟角,也是奇事。好在自己的到来,似乎正悄然改变着一些轨迹,庄子里马麟、陶宗旺等人相继成家,便是明证。
他正思绪飘飞,忽闻不远处传来一声轻微的惊“咦”。
只见那位刚打发走书生的钓鱼老翁,正微微抽动鼻翼,循着风中被稀释却依旧独特的茶香,转过头,目光精准地落在了周天这边。
周天感应到视线,也侧头望去,见那老翁眼中带着毫不掩饰的好奇与探究,便领会其意,洒脱地扬声邀请:“老伯,若是不嫌粗陋,可愿移步过来,尝尝这乡野粗茶?”
那老翁闻言,竟也不推辞,哈哈一笑,声量颇洪:“既蒙小友诚心相邀,那老朽便厚颜叨扰了!”
说罢,当真拎起自己的小马扎和渔具,大咧咧地走了过来,在周天身旁寻了块平整处坐下,然后便坦然地看着周天,那神情分明是等着主人奉茶。
周天心下有些无语,暗忖这老头倒是半点不客气。
不过转念一想,这年头老者对晚辈这般态度实属平常,算不得失礼。他便不再多想,又取出一个洁净的茶杯,用滚水烫过,斟了七分满,双手恭敬地递了过去。
不想那老翁极为自然地接过,连声“谢”字也无,只凑到鼻尖深深一嗅,眼中精光一闪,随即浅啜一口。茶水入喉,他竟闭目凝神片刻,再睁眼时,抚掌轻声吟道:
“竹炉慢煮浔阳碧,香泛晴波钓影斜。
若问此中真意味,一瓯春雪对芦花。”
吟罢,他才看向周天,赞道:“好茶!清冽甘润,余韵绵长,绝非寻常市井之物。小友,此茶从何所得?”
周天听他张口成诗,心中已然麻木,暗想:得,又来一个。这“金石韵”但凡是初次品尝的文人,十有**要赋诗一首,真是降维打击,让自己这“文盲”接不上话。
他面上只得讪讪笑道:“老伯过誉了,不过是自家庄子产的一些粗茶,胡乱弄了些手法,登不得大雅之堂。”
老翁却摇摇头,轻叹一声:“能出此等清茶的庄子,必是山水灵秀、能养心静气的好地方。”
这话周天倒是认,点头应道:“确是如此。我们那庄子,别的不敢说,环境清幽,老人家住着,身子骨都硬朗些。”
之后,两人便无甚多话,各自专注于手中鱼竿。只是那老翁显然对“金石韵”的兴趣远大于钓鱼,也不需周天伺候,自顾自斟饮,怡然自得。
不知今日是撞了什么邪,周天这边浮漂如同定海神针,纹丝不动。好在看那老翁那边,同样毫无动静,两人算是半斤八两,在“空军”一事上棋逢对手。
就在周天又一次神游天外之际,忽听旁边“咻”的一声轻响,那老翁手中的鱼线猛地绷直,浮漂瞬间没入水中!
“哈哈,中了!”老翁脸上绽开笑容,轻呼一声,开始稳稳收线。
然而水下之物力道颇大,鱼竿顿时弯成一道惊心动魄的弧线,渔线切割水面,发出“嗡嗡”的闷响。
老翁虽兴奋,却也不敢怠慢,扎稳马步,双臂筋肉明显绷紧,与水下巨物较起劲来。
周天瞧着有趣,打趣道:“老伯,中鱼容易,收鱼上岸可得看真本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