济州城外,官道旁的杨柳已抽出嫩绿的新芽。
周天与时文彬并骑而行,眼见着城门在望,时文彬却勒住了马。
“怀毅,你我自此分开进城吧。”时文彬捋了捋缰绳,语气平淡。
周天一愣,不解道:“老师,咱们一道来的,为何进城前还要分开?岂不多此一举?”
时文彬闻言,抚须哈哈一笑,眼中带着几分深意:“很有必要。至于为何……你日后自会细细品味。官场之上,明暗须分,远近有别。你是我学生,但此刻你更应是那‘初来济州、欲行商贾之事’的周庄主。去吧。”
周天虽仍有些懵懂,但见老师神态笃定,便不再多问,在岔路口拱手一礼:“学生明白了。那学生先行一步。”说罢,一夹马腹,带着几个随从,转向另一条通往城东的路径。
城东,新置的镖局大宅前。
蒋敬、岳飞、李助等人一早便得了信,知庄主今日必到。众人已将宅院内外收拾得整齐利落,此刻皆在门前等候。远远望见周天一行人马的身影,蒋敬脸上便露出了笑容。
“庄主!”众人迎上前,纷纷见礼。
周天翻身下马,看着门前这番“隆重”迎接,不由失笑,用力拍了拍岳飞的肩膀,又对蒋敬、李助笑道:“诸位,这是作甚?咱们自家人,何必弄这些虚礼。”
李助捻须笑道:“庄主初临济州基业,礼不可废。再者,也是让左邻右舍瞧瞧,咱们这新来的镖局,气象不同。”
众人说笑着簇拥周天进了大门。
周天负手而立,环视这偌大的院落。前庭开阔,青石铺地,两侧厢房整齐,后头隐约可见仓廒和马厩的轮廓,果然是一处极合用的产业。
“这李公子,”周天转向蒋敬,笑意加深,“手笔倒真是不小。如此宅院,说给就给了?”
蒋敬呵呵一笑,意有所指:“宅子是好宅子,大方也是真大方。只是这‘价钱’嘛……恐怕日后才见分晓。”
周天不以为意地摆摆手,语气里带着一种初生牛犊般的锐气:“能有什么了不得的风险?那孙孔目一家,在此地或许算头坐地虎,但在我看来……”他顿了顿,目光扫过众人,清晰吐出四个字:“病猫而已。”
这话说得轻描淡写,却自有一股笃定气势。岳飞听得眼神一亮,李助与蒋敬相视而笑,众人心头因济州乱局而生的一丝凝重,似乎也被这句“病猫”冲淡了不少。
说笑间来到正厅落座,下人奉上茶水。周天抿了一口,想起正事,问道:“咱们这镖局,筹划得如何了?”
蒋敬回道:“房舍、人手、一应器具,皆已齐备。只是……”
他略一沉吟,“这‘镖局’之名目,在济州乃至山东,都算新鲜事物。城中富户、行商,大多尚不知此为何物,有何用途,观望者多,真正上门托请的,还寥寥无几。”
李助在一旁接口,语气从容:“蒋先生不必忧心。待咱们将济州城里这桩‘大事’办得漂亮了,名声自然传开。届时,何须咱们去解释?他们自会知道,这‘周氏镖局’四字,代表着何等分量与能耐。”
周天闻言,抚掌大笑:“道长此言,深得我心!”
他笑罢,目光转向一旁身姿笔挺、眉宇间犹带锋锐之气的岳飞,“鹏举,这几日你可曾细观?依你看,那孙孔目其人其势,究竟如何?”
岳飞毫不掩饰眼中的厌恶,简洁道:“藏污纳垢,蠹国害民,当诛。”
周天听了,又是一阵大笑,起身走到岳飞身旁,用力拍了拍他结实的臂膀:“说得好!嫉恶如仇,方是男儿本色!不过鹏举啊,这便是如今大宋许多地方的实情,你以后见得只会更多。毕竟……”他意味深长地看了岳飞一眼,“你志在沙场,亦难免要涉身这官场宦海。”
岳飞闻言一怔,似懂非懂,不知庄主为何突然提及自己未来的官场之事。他生性淳直,一时未能全然领会周天话中那复杂的感慨与预见。
一旁的李助却听得心中微动,眼帘低垂,掩去眸中一闪而过的精光。他暗自思忖:庄主此言,似有所指,仿佛对岳飞的未来早有某种模糊的洞察?这位年轻的庄主,身上总有些与众不同的见识,自己还需多加留意。
周天坐回主位,神色转为认真,看着岳飞:“鹏举,这些时日,你手下庄兵的操练,可曾有一日懈怠?”
岳飞挺胸答道:“一日未曾耽搁!皆按哥哥所授之法,勤练不辍。”
“好!”周天满意地点点头,“那‘三三制’协同战法,看似简单,实则千变万化,奥妙无穷。你要继续吃透、练熟。记住,此乃安身立命、克敌制胜的根本之一,无论何时何地,都不可轻忽放下。”
岳飞肃然应道:“鹏举谨记!”
几人正说话间,一名庄客快步进来禀报:“庄主,门外李知府家公子来访。”
周天眉毛一扬,与厅内几人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呵呵一笑:“这位李公子,消息倒是灵通,脚步也急。看来,济州这潭水,已是滚烫,容不得他多等片刻了。”
众人皆微微颔首。周天起身,随意地掸了掸衣袖:“你们各自忙去吧。我去会会这位心急的贵客。”
众人领命散去。周天整了整衣冠,脸上已换上恰到好处的热情笑容,迎向厅外。
前院,李君已被引了进来。 他今日穿着一身簇新的锦袍,却掩不住眉宇间的一丝焦灼。远远看见周天,他立刻加快步伐,脸上堆起笑容:“周庄主!你可算到了!怎地也不提前派人说一声,我好出城相迎啊!”
周天哈哈笑着迎上去,执住李君的手,显得分外亲热:“李公子言重了!你我之间,何须这些客套?我本想着安顿好了,再备上薄礼去府上拜会,不想倒劳动你先来了。”
两人把臂进入客厅,分宾主落座。李君看着周天气定神闲地吩咐上茶,寒暄着济州风物、旅途见闻,心中那点焦急如同被猫爪轻挠,越来越按捺不住。他暗自盘算:周天手下到底带来了多少人马?看这宅院空阔,似乎人手不多?可他明明记得岳飞先前就带了五十余人……
周天将李君那细微的坐立不安尽收眼底,心中暗笑,面上却愈发从容,只细细品着茶,赞着济州泉水甘美,绝口不提正事。
最终还是李君先破了功。他放下茶盏,轻咳一声,身体微微前倾,试探着问道:“周庄主此番来济州大展拳脚,开设镖局,想必带了不少得力的人手吧?这护镖走货,可是要有些硬底子的。”
周天心中一笑,来了。他面上却露出恰到好处的疑惑,反问道:“人手自是带了一些,够支应门户即可。李公子忽然问起这个……莫非是对我这镖局生意,也有兴趣入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