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曦微露,天穹已是一片澄澈的湛蓝,几缕薄云如新絮般轻盈地悬挂天际。
朝阳初升,金光遍洒,微风拂面带来草木清香,枝头鸟雀清脆的鸣叫声声入耳,正是个难得的好天气。
今日对周家庄而言,是个不同寻常的大喜日子。周天一身崭新衣袍,精神抖擞地跨上他那匹神骏的黑龙驹,在周老爷满含欣慰与骄傲的目光注视下,与朱仝并辔而行,前往郓城县衙,正式拜谒知县时文彬,行拜师之礼。
周天也不多言,只在马上潇洒地朝送行的众人一拱手,朗声道:“诸位留步,我去去便回!”
说罢轻夹马腹,与朱仝一同策马离去,身影很快消失在庄外道路的尽头。
周老爷一直目送着儿子的背影直到看不见,这才收回目光,捻着胡须,对身旁的王世全感叹道:“王神医,你看这小子,今日总算有了点沉稳样子,像个要办正事的人了。”
王世全与周老爷相交日久,最是清楚他的脾性,见他明明嘴角都快咧到耳根了,还偏要端着架子,不由打趣道:“你这老家伙,心里乐开了花就直说!瞧你笑得,这嘴角再咧大些,都能塞进个拳头了!还在这里口是心非!”
他这话音刚落,引得周围一同来送行的李助、许贯忠、蒋敬、岳飞等众人爆发出一阵善意的哄堂大笑,气氛格外热烈。
笑声中,史进也走上前来,对着众人团团一揖,洪声道:“各位哥哥,庄主已去办正事,小弟我也该出发了,这便前往少华山,接我那几位兄弟过来!”
庄内众人大多知晓此事,纷纷拱手还礼,送上祝福。
史进哈哈一笑,不再多言,利落地翻身上马,一扬马鞭,在清脆的蹄声中绝尘而去,身影矫健,带着一股江湖儿女特有的爽利劲儿。
目送史进远去,李助、许贯忠、蒋敬三人相视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许贯忠捋须微笑道:“两位,庄主外出拜师,史进兄弟也去迎请好友。咱们这几个留守的,是不是也该出出力,替庄主将那‘镖局’的章程,好好谋划一番了?”
李助拂尘轻摆,含笑应和:“合该如此!正该未雨绸缪。”
蒋敬也点头称是:“正当其时。”
他们这边的对话,立刻引起了旁边杜壆、袁朗、滕戡、欧鹏等人的注意,一个个都竖起了耳朵。
袁朗性子最急,凑上前问道:“许先生,但不知咱们这镖局,具体打算如何运作?可有章程了?”
许贯忠沉吟道:“此乃新生事物,无前例可循。我等也只是知晓庄主的大略构想,其中细节,诸如路线设定、人员调配、酬金计算、风险规避等,尚需仔细推敲,共同谋划。”
袁朗眼珠一转,立刻抢先表态:“先生,既然还没定下章程,那我老袁可得先把态度摆明了——我是一定要留守庄子的!周家庄就是我的家,我可舍不得离开!”
他说得情真意切,仿佛离了庄子便活不下去一般。
杜壆与滕戡见状,也赶紧跟上,异口同声道:“我等亦是如此!愿为庄主守好这份基业!”
这三人一带头,仿佛发出了一个信号。
旁边的欧鹏挠了挠头,憨厚地笑道:“俺……俺也觉得在庄子里踏实,俺也愿意留守。”
新来的卞祥本就不笨,昨夜又被袁朗“点拨”过,此刻福至心灵,连忙高声表明心迹:“俺卞祥也愿意留下!庄子哪里需要,俺就去哪里!”
王贵、汤怀、张显、牛皋这几个年轻小子,正是血气方刚、渴望闯荡的年纪,见众人大多不愿出去,便想表示自己愿意前往。
但岳飞却微微皱起了眉头,他心思缜密,敏锐地察觉到气氛有些微妙的不对劲。只是他来的时日尚短,还不完全明了这周家庄究竟有何等魔力,能让这些江湖豪杰如此留恋。即便知道了,以他的豁达心性,大约也只会飒然一笑,不以为意。
他见几位兄弟跃跃欲试,自己也有心带着精心操练的庄兵出去历练一番,验证那“三三制”的实战效果,便也开口道:“若开镖局,鹏举愿为前驱。”
许贯忠、李助、蒋敬三人看着这近乎一边倒的“留守”呼声,不由得眉头微蹙。
还是李助在庄内资历最深,说话也最随意,他指着袁朗几人笑骂道:“你们这几个滑头!都是一个庄子的兄弟,分什么先后内外?依贫道看,将来谁走谁留,不如抽签决定,最是公平!”
蒋敬也抚掌笑道:“李道长此言大善!咱们的目标,可是‘镖行天下’,岂能都困守一地?”
这话一出,那些嚷嚷着要留守的人气势顿时一泄,面面相觑。
许贯忠看着众人精彩纷呈的表情,终于忍耐不住,捋须哈哈大笑起来。
袁朗眼睛滴溜溜一转,又生一计,嚷道:“抽签就抽签!不过得定好规矩,谁先去,谁后去,都得凭运气!”
他话音刚落,憨直的牛皋却站了出来,瓮声瓮气地说道:“哪用那么麻烦!既然几位哥哥都想留下,那押镖的活儿,俺和鹏举兄弟,还有王贵他们几个先去便是!正好活动活动筋骨!”
袁朗、杜壆几人一听,几乎要忍不住鼓掌叫好,心想这憨牛皋关键时刻真顶用!
许贯忠见状,无奈地摇头笑道:“牛皋兄弟稍安毋躁。此事关系不小,人员调配还需谨慎。一切,且等庄主回来再行定夺吧。”
众人见三位主事之人口径一致,知道急也无用,只好按下心思,各自散去,心里却都对这未来的“镖局”生涯,生出了更多的期待与琢磨。
另一边,周天与朱仝快马加鞭,不多时便来到了郓城县衙后的时文彬府邸。时文彬早已知道周天今日要来行拜师礼,特意在花厅等候。
周天对此地已是熟门熟路,在小吏引导下步入花厅,先将备好的束修六礼(芹菜、莲子、红豆、红枣、桂圆、干瘦肉条)并一份不菲的拜师礼恭敬奉上。
厅堂之内,气氛庄重。一幅至圣先师孔子像悬于正中,香炉中青烟袅袅。
在朱仝的见证下,周天先是正了正衣冠,神色肃穆地走到孔子像前,撩起衣摆,恭恭敬敬地行了三拜大礼,以示对先师与学问的尊崇。
随后,他转向端坐于主位、面带欣慰笑容的时文彬,走到其面前,挺直身躯,高声道:“学生周天,今日愿拜入先生门下,谨遵师训,研习学问,修身立德,永不悖逆!” 言罢,他神色郑重,再次俯身,向时文彬行了庄重的两拜之礼。
时文彬面色温和,安然受了他这全礼,直到周天礼毕,才温言开口,谆谆教诲:“既入我门,望你日后勤勉向学,修身立徳,砥砺品行,不负韶光。”
说罢,他也神色端正地拱手,向周天还了一礼。
至此,拜师礼成。周天便正式成为了时文彬的门生。
厅内原本庄重肃穆的气氛,也随之变得轻松随意起来。
时文彬接过周天重新奉上的拜师茶,轻轻呷了一口,放下茶盏,看似随意地问道:“周天,你如今已行冠礼,可曾取字?”
周天被问得一愣,几乎是下意识地脱口而出:“老师,您啥意思?您又不是不知道我的底细,我就是个乡下庄户小子出身,哪来的什么表字啊?”
他这话说得直白无比,一旁的朱仝一个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时文彬立刻瞪了朱仝一眼,朱仝赶紧捂住嘴,肩膀却还在微微耸动。
时文彬这才没好气地看向周天,哼道:“既然没有,那今日为师便为你起一个字,如何?”
周天这时也反应过来,自己刚才的回答实在有些“不学无术”,连忙收敛神色,恭敬地躬身道:“是学生孟浪了。请老师赐字!”
时文彬见他态度转恭,脸色稍霁,略一沉吟,道:“为师知你性情,喜武事,疏文墨。然则,文武之道,一张一弛。为师望你将来能稍敛锋芒,多读些书,明事理,养胸襟。故为你取字‘怀毅’。”
时文彬话音刚落,朱仝已在旁边拍案叫绝:“妙啊!怀毅!内怀仁德,外显刚毅!此字甚好,正合周庄主之气象!”
周天却眨巴着眼睛,面露疑惑,小声嘀咕道:“怀……疑?老师,这字……是不是显得我太多疑了?总怀疑这个,怀疑那个的,不太好吧?”
“噗——哈哈哈哈哈!” 朱仝这次再也憋不住,放声大笑起来,笑得前仰后合。
周天被笑得莫名其妙,一脸无辜地看向朱仝。
朱仝一边抹着笑出来的眼泪,一边断断续续地解释:“我……我的周大官人,周怀毅!是刚毅的‘毅’,果毅的‘毅!不是疑神疑鬼的‘疑’!老师是期望你成为胸怀宽广、意志刚强的豪杰,不是让你当个猜忌多疑的小人啊!”
周天这才恍然大悟,用力一拍自己额头,讪笑道:“哦!原来如此!是毅力的毅!嗨!您看我这……差点误会了老师的一片苦心!该打,该打!” 他这番憨直的反应,又引得朱仝一阵大笑。
周天不再理会笑得快岔气的朱仝,转身对着时文彬,恭恭敬敬地再次躬身行礼:“学生周天,谢老师赐字!日后必当谨记师训,不辜负‘怀毅’二字!”
时文彬看着自己这个心思单纯、有时又憨直得可爱的学生,真是又好气又好笑,无奈地摆摆手道:“行了行了,心意到了便好。你且回去准备一下,过几日,随为师去一趟济州府。”
一听要去济州府,周天顿时来了精神,哈哈一笑:“行!老师放心,学生一定准备妥当!不瞒您说,济州府那边,我还真有几个熟人!”
时文彬点点头,不再多言。周天也识趣地告退,转身离开了花厅。
望着周天离去时那依旧带着几分跳脱的背影,朱仝好不容易止住笑,对时文彬感慨道:“大人,这周天……咳咳,周怀毅,还真是个……天真烂漫,赤子心性啊。”
时文彬没好气地哼了一声,瞥了朱仝一眼:“‘不学无术’都能让你夸成‘天真烂漫’,朱都头,你收了他多少好处?”
朱仝被戳穿,脸上更红,讪讪地笑道:“大人说笑了,说笑了……那个,衙门里还有些公务,卑职……卑职也先行告退了。” 说完,几乎是逃也似的溜出了花厅。
一出府门,回想起方才周天那“怀疑”与“怀毅”的乌龙,朱仝又是忍不住一阵哈哈大笑,只觉得胸中畅快无比。
花厅内,时文彬独自品着那杯拜师茶,回味着刚才的一幕幕,最终也只能摇头笑叹一声,吐出四个字:“不学无术……唉,也罢,赤子之心,亦是难得。”
语气中,无奈有之,却也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纵容与期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