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风卷着沙砾拍打在窗棂上,发出令人牙酸的摩擦声。
夏启坐在书案后,手里捏着一份刚从京城传回的急报。
报纸的油墨味还没散去,头版那张《铁门纪实图》印得有些模糊,但那根插进耳道的铜管却被特意加粗,黑得刺眼。
“礼部尚书刘老头撞了金銮殿的柱子。”
苏月见坐在对面的太师椅上,手里剥着个青皮橘子,指尖染了一点淡黄的汁水。
她语气平淡,像是在说隔壁张三家丢了只鸡,“一边撞一边喊‘妖人造像,乱我道心’,血溅了三尺高,当场就没气了。不过更有意思的是,太学那帮穷书生这次没跟着闹,反而联名递了折子,要内阁彻查‘慈恩院’的账目。”
“死谏也没用了。人只要见过真相,就回不去瞎眼的时候。”
夏启放下急报,端起手边的凉茶喝了一口。
温知语抱着厚厚一摞卷宗走了进来,眼底带着淡淡的乌青,显然是熬了大夜。
她把卷宗往案上一摊,激起一片微尘。
“这是从前朝秘档里扒出来的,我给取了个名,叫《帝王呓语录》。”
温知语随手翻开一页,指着上面朱笔勾画的地方:“你看,大夏建国三百年来,共有十七位皇帝在‘祭天’或者‘闭关’后性情大变。比如仁宗,前一天还在推行削藩,祭天回来突然就要修万寿宫;还有景帝,自称夜梦先祖,醒来后就杀了自己的三个亲兄弟。”
“以前史官管这叫‘天人感应’,现在看来……”温知语冷笑一声,“不过是脑子被那根管子搅坏了。”
“印出来。”夏启手指在桌面上轻轻叩击,“别发正规报纸,那东西太严肃。让人抄成手抄本,扔进茶馆、青楼、赌场。这种地方的消息,比圣旨跑得快。”
苏月见把一瓣橘子塞进嘴里,腮帮子鼓了鼓:“民间现在的风向有点乱,有人说皇帝疯了,也有人说是你在北方搞妖术。光靠真相不够,得给他们编个‘故事’。”
她拍了拍手,门外闪进个黑衣暗卫,递上一枚留声晶石。
“外情司这几天也没闲着。我让阿离找了个唱过五十年宫廷戏的老伶人,录了段‘口供’。”
苏月见注入一丝灵力,晶石里传出一段压得极低的嗓音,带着那种只有长期身居高位者才有的拿腔拿调,却又透着股诡异的机械感:“……磬响即跪,话我说,身他坐。这龙椅太凉,得用血暖一暖……”
“这是要造个‘假皇子’的谣?”夏启挑了挑眉。
“百姓听不懂什么是次声波,什么是脑叶切除。”苏月见擦了擦手,“但他们听得懂‘狸猫换太子’。只要让他们觉得,龙椅上坐着的可能是个被太监操控的傀儡,那这皇权的根,就烂了一半了。”
门外忽然传来沉重的脚步声。
周七腋下夹着几张巨大的图纸,风风火火地闯进来,连礼都忘了行。
“主公,算出来了!”
周七把图纸往地上一铺,指着上面密密麻麻的抛物线和算式,额头上全是汗:“我调了过去二十年的气象记录,又对比了宫里的祭祀档期。每逢‘重大决策’,皇帝必然独处焚香两个时辰。而二十天后,就是清明祭天大典。”
他从怀里掏出一把算盘,手指拨得飞快:“清明前后,京城湿度大,空气密度高,那是‘共鸣器’效力最强的时候。他们想在祭天大典上搞最后一次‘神迹’,借老天爷的嘴,把这一局翻过来。”
“想翻盘?”沉山抱着刀靠在门框上,啐了一口,“那就去把那破锣给抢了!我带突击队摸进去,保证神不知鬼不觉。”
“不抢。”
夏启站起身,走到窗前。
窗外的操场上,新兵们正在练习刺杀,喊杀声震天响。
“抢了,他们可以说是因为宝物遗失,神灵不悦。我要让他们在众目睽睽之下,把这戏演砸。”
“慈恩院那边怎么样了?”夏启转头问。
“改成了‘观复堂’。”温知语答道,“每天限流一百人。我让医官在现场挂了人体解剖图,专门讲那铜管是怎么破坏脑组织的。昨天有个小孩看完问,‘那皇上是不是也被骗了?’医官回了一句,‘肉身无伤,心已被锁三十年’。当时在场的几个老乡绅,把刚买的香烛都给砸了。”
“很好。”
夏启走回书案,提笔在一份名为《破妄三策》的文件上划了一道杠。
“知语这策论写得不错,去魅、立信。但最后这一步‘代天’,改两个字。”
他笔尖一顿,将“代天”划去,写下力透纸背的“承民”二字。
“我们不是要代替老天爷去统治他们,我们是代表活生生的人,把那个高高在上的伪神拉下来。”
夜色渐深,城楼上的灯火被风吹得忽明忽暗。
夏启将几人带到露台,指着南方漆黑的夜空:“赵德全和那个小皇帝,以为祭天是他们的救命稻草。却不知道,那是我给他们选好的墓地。”
他从袖中抽出一张泛黄的羊皮纸,上面画的既不是枪炮,也不是战车,而是一个造型奇特的铜磬模型。
它的内壁刻满了复杂的声学螺纹,看起来像个被压扁的喇叭。
“他们不是喜欢听‘天声’吗?”夏启嘴角勾起一抹冷冽的弧度,“我就让他们听听,什么叫真正的声音。”
周七凑近一看,脸色瞬间变了:“这是……反相声波发生器?您想用声波抵消他们的控制频段,甚至……逆向灌输?”
“原理差不多,但要做得更绝。”夏启手指点在图纸的核心位置,“我要把我的声音,通过他们的‘神器’放出来。这上面刻的铭文是——声出民心,非自幽冥。”
周七盯着图纸看了半晌,眉头渐渐锁紧:“理论上可行,但这需要极高的精度。皇宫那个共鸣器是前朝遗物,结构极其复杂,如果不搞清楚它内部的共振频率和具体尺寸,我们的铜磬哪怕只差一毫厘,也就是个听个响的破铜烂铁。”
“所以,还得有人再去一趟。”
夏启转过身,目光落在周七那双稳得不像话的手上。
“这次不杀人,不放火。”夏启从腰间解下一把精密的游标卡尺,拍在周七手里,“带上你那一套吃饭的家伙,去把那‘老祖宗’的底裤,给我量个底朝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