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七领命而去,整座废料场立时灯火通明,宛如白昼。
工匠们被从睡梦中唤醒,虽满心疑惑,但在沉山麾下亲兵的“督促”下,无人敢有半句怨言。
一时间,铁锤敲击声、砖石摩擦声与人们的低语汇成一片奇异的交响。
周七如同一只不知疲倦的夜枭,亲自穿梭在堆积如山的砖石间。
他手中拿着一张夏启亲手绘制的草图,上面详细标注了不同刮痕对应的样式与细微差别。
“这块,‘戊子’年,背有三道浅痕,痕尾向左,是我们要的。”
“那块,‘己丑’年,背面有十字刮痕,但交汇点偏上,不是,扔掉!”
在他的指挥下,三百块符合条件的青石旧砖被小心翼翼地挑选出来,如珍宝般被运送到一间戒备森严的工坊内。
工坊中,刺鼻的化学药剂气味弥漫开来。
这些药剂,皆是夏启从系统中兑换的“入门级炼金产物”。
周七亲自监督着心腹工匠,将每一块砖的侧面小心凿开一道几乎无法察探的缝隙,塞入一片薄如蝉翼、事先用系统出品的隐形墨水书写了虚假“北境火器库迁移路线图”的铜箔。
做完这一切,再用特制的胶泥将缝隙完美封死,不留一丝痕迹。
这三百块,每一块都是一个致命的诱饵。
而真正的杀招,在于其中十块。
周七用一根细如牛毛的钢针,在这十块砖的铜箔边缘,分别刻下了从“一”到“十”的微不可见的暗点。
这些编码,对应着那份皇极密档中十个最关键的、能直接指向林甫党羽的策反记录编号。
三百枚饵,混杂着十枚剧毒的钩,真假难辨,虚实相生。
一旦敌人吞下,无论他们如何分辩,都将陷入夏启布下的天罗地网。
三日后,北境唯一的官方喉舌——《市声日报》头版,用最醒目的标题刊登了一则奇闻。
《天降祥瑞?启明关旧砖镇宅,沉疴富户一夜痊愈!》
文章绘声绘色地描述了南境一位富商,途经北境时偶然购得几块启明关拆下的废砖,用以砌新宅院墙。
不料,其困扰多年的风湿怪病,竟在院墙落成的次日不药而愈!
报道之下,还附有一段来自“仁心堂”老大夫的“证言”,称此砖历经数百年风霜,吸收天地精华,内含一种罕见的“古矿磁石”,佩于身侧或置于卧房,可活血通络,调理气机。
一石激起千层浪。
这则看似荒诞不经的消息,却精准地搔到了这个时代人们心中最痒的那根弦。
一时间,流言四起,越传越神。
甚至有云游道士当众宣称,此乃开国名将的英魂所化的“镇龙石”,若能集齐九十九块刻有特定字号的旧砖,便可炼制一枚百邪不侵的护身灵符!
谣言如野火,借着南来北往的商队,迅速传遍大江南北。
原本无人问津的废砖,一夜之间成了炙手可热的热门货,价格节节攀升。
就在北境因“神砖”而喧嚣之时,一只信鸽悄然落在了苏月见掌管的外情司秘所。
密报来自京城,内容简短:国丈府心腹已密派三支商队北上,伪装成药材商,任务只有一项——不惜任何代价,收购所有带字号的启明关旧砖。
苏月见看完密报,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讥诮。
鱼儿,比想象中更急切地咬钩了。
她当即下令,让几名最机灵的细作伪装成消息灵通的掮客,主动找上了那三支“药材商队”的管事。
“掌柜的,普通货色市面上多的是,我这儿有门路,能弄到一批真正的好东西。”细作压低了声音,神秘兮兮地说道,“是从前军营仓库拆下来的特制砖,上面都刻着军中编号,那才叫灵验!”
几番试探拉扯,双方约定在三日后的夜里进行交易。
交易当晚,当商队管事将沉甸甸的银锭交到掮客手中时,他绝不会想到,在交接的瞬间,掮客的指甲已经不动声色地在每一块银锭的内壁,刻下了一个肉眼几乎无法分辨的微小“月”字记号。
边境集市,人声鼎沸。
沉山亲自率领一队精锐士兵,押运着那三百块“关键砖”抵达了交易地点。
他们如临大敌,三步一岗,五步一哨,将那几辆板车围得水泄不通,一副生怕宝贝被人抢走的架势。
这番姿态,反而让暗中窥伺的商队眼线愈发确认了这批货的价值。
交接时刻,意外发生了。
两名负责警戒的“护卫”突然因为一点口角争执起来,从推搡迅速升级为拳脚相向的扭打。
人群一阵骚动,秩序瞬间大乱。
混乱中,一辆装满砖块的板车被“不慎”撞翻,数百块青砖“哗啦”一声散落一地,混入了泥泞的地面。
“快!快捡起来!”沉山状若暴怒地大吼,指挥士兵手忙脚乱地收拾残局。
就在这片刻的混乱中,早已埋伏在人群中的外情司细作,如同鬼魅般闪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几块真正藏有铜箔的目标砖,与地上普通的泥砖完成了调换。
而那支“药材商队”的人马,则趁乱而上,仿佛生怕夜长梦多,急不可待地将他们“抢购”到手的砖块装车运走,连点数都顾不上了。
沉山望着车队绝尘而去的背影,脸上的怒气瞬间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抹沉凝的冷意。
他对着身旁的副官,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低语:“猎物,终于自己叼走了饵。”
与此同时,阿离跟随着一支深入南境的赈灾队伍,沿着商路暗中查访。
她没有去追查那批砖,而是将注意力放在了沿途的驿站上。
她发现,最近几日,总有几名陌生的脚夫频繁地更换最好的快马,且专挑人迹罕至的夜间赶路,行色匆匆,与普通商旅截然不同。
在一个傍晚,她借着给马夫送糖糕的机会,悄悄溜到一辆看似普通的货车旁。
她蹲下身,飞快地从袖中摸出一小块出发前夏启特意交给她的红色陶土,用力按在了货车的底盘横梁上。
这种红陶土,质地细腻,黏性极强,是启明关周边三十里内独有的产物。
三日后,在下一处驿站的茶棚里,阿离一边小口喝着茶,一边竖耳倾听。
她清晰地听见一名脚夫正对同伴大声抱怨:“他娘的,真晦气!车底下不知在哪儿沾了块红泥,跟牛皮糖似的,洗都洗不掉!”
阿离的心猛地一跳,她不动声色地瞥了一眼那名轿夫身后的货车,悄然记下了车牌编号,随即借口身体不适,脱离了赈灾队,连夜折返。
深夜,夏启的密室。
所有的情报再次汇集于此。
苏月见截获的银锭流向、沉山确认的“失窃”、阿离带回的最终追踪报告,所有线索都指向了一个共同的目的地——京城,龙尾道。
夏启沉默地听完所有汇报,他缓缓从一个乌木匣中,取出了那张“风起于……”的密信残片。
他将残片与阿离带回的“龙尾道”地名放在一起,那句残缺不全的话,瞬间变得完整而狰狞。
“风起于龙尾,见字速毁。”
龙尾道!
原来,那半句警告,指的不是一个抽象的开端,而是一个具体的地名!
那里,就是敌人在京城的巢穴,是这张巨网的心脏!
夏启的眸光骤然变得冰冷刺骨。
“龙尾道……好一个龙尾道。”他低声呢喃,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
当夜,他密令苏月见,派遣外情司最精锐的、擅长潜行追踪的“影鼠”细作,立刻潜入京城。
他们不带刀剑,只携带数个夏启亲自设计的、装满特制石灰粉的微型喷管。
任务只有一个:潜伏在龙尾道三号井周边的民宅屋顶,标记所有在夜间进出那口水井的人员——用无色无味的石灰粉,在他们的鞋底,留下一个独一无二的印记。
他独自一人走上启明关的城楼,寒风吹拂着他的衣袍,猎猎作响。
他眺望着遥远的南方,那里,是灯火辉煌、暗流汹涌的帝都。
他的声音在夜风中消散,带着一丝嘲弄与森然的杀意。
“这次,我要看看,究竟是谁的脚,一步步踩碎了我大夏王朝的根基。”
一张根据鞋印绘制的京城关系网,即将在黑暗中,无声地铺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