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知语闻言,美眸中瞬间闪过一丝了然的光亮。
她微微躬身,领命而去,嘴角噙着一抹与夏启如出一辙的、深不可测的笑意。
这道命令如同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以西北为中心,激起层层叠叠的涟漪,迅速扩散至整个大夏王朝。
春耕大典,公演新农具,广邀天下客!
消息一出,四方震动。
那些刚刚在“自行铁车”事件中吃了大亏的各方势力,还没从震惊与忌惮中回过神来,夏启竟又抛出了一个让他们无法拒绝、却又心惊肉跳的诱饵。
京城东宫,太子夏承乾一把将手中的密报摔在地上,脸色铁青。
“欺人太甚!他这是要做什么?向孤王示威吗?”
一旁的心腹谋士却冷静地捡起密报,沉声道:“殿下息怒。这或许并非坏事。他既敢‘公演’,便说明此物必然易于仿制,否则便是空谈。我等正愁无处下手,他却主动打开了大门。我们必须派人去,而且要派最顶尖的匠师去,务必将这技术学到手!”
与此同时,北境草原,新任可汗的王帐内,贵族们再次为此争论不休。
“去!一定要去!”一名部落首领激动地挥舞着手臂,“那铁牛能磨面,就一定能犁地!若能得此神物,我族的草场便能开垦出万顷良田,何须再看大夏人的脸色!”
“愚蠢!”另一名老贵族冷哼道,“那夏启狼子野心,此举分明是想用些奇技淫巧,瓦解我草原勇士的斗志!他送来的绝不会是什么好东西!”
争吵声中,那名出使过西北、亲眼见过“铁牛”的使者,只是默默地擦拭着自己的弯刀,眼中闪烁着贪婪与决绝的光芒。
不论是阴谋还是阳谋,他们都必须去亲眼看一看。
春耕大典如期而至。
金陵城外的万亩良田旁,早已是人山人海。
来自各藩的使节、腰缠万贯的商贾、满腹经纶的士子,还有无数闻讯而来的普通百姓,将观礼台围得水泄不通。
大典由夏启亲自主持,没有繁复的祭天仪式,只有简短有力的开场白。
随着他一声令下,十几名精壮的农人,牵着骡子走上了田垄。
众人定睛看去,无不面露困惑。
那骡子身后拉着的,似乎只是一具造型略显古怪的铁犁,除了比寻常的犁铧更大、更厚重之外,并无出奇之处。
“故弄玄虚!”人群中,一名来自邻藩的使者不屑地撇了撇嘴。
然而,下一刻,他脸上的不屑便彻底凝固了。
只见农人将一个水囊中的黑色液体注入犁身上方一个不起眼的铜壶,随即点燃了下方的火捻。
片刻之后,那看似笨重的铁犁竟发出一阵低沉的“嗡嗡”声,一条精巧的链条开始缓缓转动。
农人猛地一抖缰绳,骡子向前迈出一步,仅仅是这一个初始的拉力,那铁犁便仿佛被唤醒的猛兽,铧尖轰然扎入坚硬的土地!
“轰——”
泥土翻飞如浪!
在全场死一般的寂静中,那铁犁几乎是不需要骡子再费力气,便被内部的力量驱动着,以一种无可阻挡的姿态向前挺进。
深褐色的泥土被整齐地翻开,深度竟达三尺有余!
这深度,是十个壮汉用尽全力也难以企及的!
一犁过处,留下一道又深又直的沟壑,土壤被彻底疏松,仿佛在贪婪地呼吸着空气。
其效率,比之传统的人力扶犁,何止十倍!
全场哗然!
“天哪!这是……这是什么神物!”
“一犁三尺深!这地要是种上庄稼,收成得翻多少倍啊!”
“那骡子根本没用力气!是那铁犁自己在走!”
惊叹声、倒吸凉气声、难以置信的议论声汇成一片巨大的声浪,几乎要将天空掀翻。
礼毕,夏启站上高台,面对着一张张激动、贪婪、震撼的脸,声音通过一个简易的铁皮扩音器,清晰地传遍全场:“此物,我称之为‘蒸汽犁’!今日在此演示,只为告诉天下农人,人力有尽,而格物无穷!”
一名来自江南的富商再也按捺不住,高声喊道:“王爷!此犁如何售卖?我愿出万金,购此一犁!”
夏启闻言,却是缓缓摇头,朗声道:“此器,不售!”
全场顿时一片死寂,无数人脸上露出失望之色。
然而,夏启的下一句话,却如同一道天雷,在所有人心中炸响。
“但,本王愿授艺于天下匠户!”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那些因身份低微只能站在外围、却眼中迸发出最炙热光芒的工匠们,声音激昂。
“即日起,我西北将开办‘工塾’,凡大夏匠籍在册者,无论出身,无论贫富,皆可参与选拔!通过者,可入我西北工塾,学艺三月!食宿全免!”
此言一出,那些世家大族和富商巨贾的脸色瞬间变得无比难看。
不卖,却教!
这比直接卖给他们还要狠!
这意味着,他们将无法垄断这项技术!
而那些贫寒的工匠们,则瞬间爆发出惊天动地的欢呼声!
温知语随即公布了选拔细则。
她刻意放宽了边远贫瘠州县的名额,并且在考题中,除了一些基础的榫卯结构、材料辨识外,还加入了一道前所未有的题目:“请结合汝之家乡风土,试述如何改良本地常用之农具,以增其效。”
结果不出所料,那些在官办工坊里养尊处优、只知墨守成规的世家匠人,面对这种开放性问题,要么交上白卷,要么言之无物。
反而,大量来自民间的贫寒巧匠,凭借着丰富的实践经验和对乡土的深厚情感,提出了各种奇思妙想,脱颖而出。
一时间,有人怒斥:“七王此举,名为传艺,实为收买天下匠心!居心叵测!”
但这些声音,很快便被淹没在奔赴西北的滚滚人潮之中。
他们不知道,这些学成归乡的匠人,带回去的,绝不仅仅是蒸汽犁的制造技艺,更是一种名为“新政可行”的信念火种。
金陵城,外情司密堂。
苏月见纤长的手指捻起一封刚刚截获的密信,信纸上,用米醋书写的密文在火烤下缓缓浮现。
“东宫密令,派遣‘青衣卫’死士,潜入西北,不惜一切代价,刺杀工塾主持讲师,断其传承。”
她绝美的脸上毫无波装,只是淡淡地吩咐下去:“传信给‘鱼饵’,让他‘不慎’泄露一份讲师名单给东宫的人。”
那份由她亲手伪造的名单上,赫然写着几个早已因病故或调任他职的老匠人的名字。
半月后,三声凄厉的惨叫划破了西北工塾所在城镇的宁静。
三名无辜的老匠人倒在血泊之中,而真正的核心讲师团队,毫发无伤。
消息传开,民间瞬间被引爆!
愤怒的百姓自发组织起“护匠队”,日夜守护在工塾周围。
更有数百名士子联名上书,血书直递京城:“匠者,国之利器,民之福祉!杀一匠如焚一书,此乃毁我大夏国本之举!”
舆论汹涌,民怨滔天。
朝廷在巨大的压力下,被迫下令彻查。
所有线索,都如同被精心设计过一般,再次指向了本就焦头烂额的东宫。
与此同时,北境边关。
沉山接到线报,南衙卫已在京畿集结五千精锐,打着“剿匪”的旗号,正向西北方向缓缓移动。
“将军,是冲我们来的!”副将忧心忡忡。
沉山却只是看着地图上的黄河故道,嘴角勾起一抹冷笑:“不必理会。传我命令,命三百轻骑,携带十台便携式蒸汽水泵,即刻赶赴旧堤段。”
三天后,暴雨如注。
三百轻骑在夜色的掩护下,发动了那十台咆哮的“铁怪物”。
强大的水泵将暴涨的河水强行抽出,疯狂灌向早已被悄悄挖开缺口的官道。
一夜之间,通往西北的三条主要官道,尽数化为一片泥泞沼泽。
南衙卫的五千大军连同他们的重型辎重,深陷其中,寸步难行,进退维谷。
而沉山本人,却亲率一支仪仗队,高调地护送着第一批“工塾毕业生”返乡。
他们一路高唱着新编的《开田谣》,歌声激昂。
沿途百姓闻讯,纷纷夹道相送,将煮好的鸡蛋、烙好的饼子塞到那些匠人手中,望着沉山的背影,由衷赞叹:“不与朝廷兵斗,却为护我等匠人奔忙,这才是真正为民的将军!”
金陵城内,润通号的残余势力转入地下,他们打着“义仓”的名义,向城市贫民发放低息贷款,企图用这种小恩小惠,重新收拢人心,与夏启的新政对抗。
铁账房周七得知后,只是冷笑一声。
他随即在西北治下推出了“新政信用券”——凡使用水泥建房、安装新式炉灶、购买蒸汽犁的农户或商户,皆可凭券分期偿还材料款。
最关键的一步是,所有的交易记录、还款进度,都被清清楚楚地张贴在市集最显眼的公告栏上,人人可查。
不久,戏剧性的一幕便在某村镇的公告栏前上演。
一名“义仓”的管事正唾沫横飞地劝说村民借贷,一名粗壮的汉子突然指着榜单上的一条记录,大声质问道:“张管事,你还好意思让我借钱?这上面写得明明白白,你家亲侄儿上月借了王府八两银子买水泥,至今一文未还!你家自己都失信于王府,凭什么让我们信你?”
张管事瞬间面红耳赤,在众人的哄笑和鄙夷中落荒而逃。
一种基于公开透明的民间信用体系,在润通号的废墟上,悄然重构。
遥远的江南水乡,灾民安置棚内,一个名叫阿离的女孩正静静地听着。
一名形容枯槁的老农跪在地方官面前,嘶声恳求:“大人,求求您,引进西北的‘神犁’吧!有了它,咱们就能活命了啊!”
地方官一脚将他踹开,厉声斥责:“大胆刁民!七王爷那是妖术,岂可轻信!再敢蛊惑人心,大刑伺候!”
老农颤抖着从怀里掏出半块锈迹斑斑的齿轮,紧紧攥在手心,老泪纵横,哽咽道:“我儿……我儿去西北当工匠,死在了那里……这是他临终前托人捎回来的。他说……火能替人扛活,人就不用那么累了……”
阿离默默地走到那老农身边,蹲下身,将那半块冰冷的齿轮轻轻地放在泥地上。
她用一截树枝,在齿轮旁写下了一行字:
“他们怕的不是机器,是机器带来的念头——一旦人知道不必再跪着活,谁还肯低头?”
千里之外,大夏皇宫深处。
那位掌管皇家典籍、须发皆白的老宦官,正用一方丝帕,小心翼翼地擦拭着一座蒙尘已久的青铜星盘。
随着灰尘被一点点拭去,星盘上那些繁复而古老的刻度,在昏暗的烛光下,重新泛起了幽幽的青光。
他的动作轻柔而虔诚,仿佛在唤醒一个沉睡了千年的古老秘密。
老宦官的眼中,闪烁着一种近乎狂热的光芒,他用只有自己才能听到的声音,喃喃自语:
“时辰……快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