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如墨,缓缓洇染开天边最后一抹青灰。城郊古道旁,老槐树影婆娑,枝干虬曲如苍龙盘踞,风过处,簌簌落下一地细碎金光——那是初秋将至时,叶脉间悄然沁出的微芒。
小石头的父亲跪坐在青石阶上,脊背佝偻如一张拉满却失了弦的旧弓,双手撑地,指节泛白,额角抵着微凉的石面,久久未抬。
他刚服下那枚解毒丹,药力如春溪破冰,在枯涸经脉中奔涌回旋,涤尽多年积郁的阴毒与沉疴。可真正灼烫他眼眶的,并非药力蒸腾,而是眼前这两位年轻道友——叶馨云素衣如雪,眉目清越似远山含烟;林澈玄袍微敞,袖口沾着未干的草汁与血痕,却仍站得笔直如松。他们救的何止是一条命?是濒死之人的魂火重燃,是断根之木的春枝再抽,是暗夜行舟忽见灯塔,是荒原孤旅骤闻故曲。
他想叩首,想以额触地,想把这一生残存的敬意、感激、托付,尽数倾于这方寸尘土之上。可身体却不听使唤——筋骨虽渐苏醒,却仍如锈锁缠身,连抬臂都似负千钧。唯有泪水无声滑落,在粗粝的掌心砸出深色印记,像两粒坠入凡尘的星子,微小,却执拗地亮着。“多谢二位道友……大恩不言谢。”他的声音沙哑如砂纸磨过朽木,每一个字都带着颤音,“以后若是有需要,我父子二人……定当赴汤蹈火!”话音未落,喉头哽咽,竟再难续言。那不是客套,是烙进骨血里的誓言,是穷尽此生也要兑现的诺约。
此后两月,时光仿佛被施了缓息咒,在城中那家檐角悬着褪色红灯笼的旧客栈里,悄然舒展、沉淀。
窗棂上蛛网轻颤,檐下风铃低语,药炉中丹香氤氲如雾,日复一日,温柔而坚定地浸润着两具伤痕累累的躯体。
叶馨云指尖凝着灵力,将疗伤丹碾作细粉,混入温泉水中,为林澈敷洗背上那道几乎裂开脊骨的爪痕;林澈则默默守在她榻前,用灵力一遍遍梳理她紊乱的灵脉,动作轻得如同拂去花瓣上的露珠。而最隐秘的滋养,来自叶馨云袖中悄然滑落的一株株灵草——它们并非凡品:九转还魂草叶脉泛银,触之生凉;碧落凝霜藤缠绕着细碎冰晶,摘下时犹带三更寒气;还有那株“朝露引”,通体剔透如琉璃,只在晨光初透时绽放一朵半透明的小花,花蕊中凝着一滴将坠未坠的灵露……这些皆是从万象空间深处取出,是她以心神为引、以灵力为桥,从那片浩渺无垠的秘境中,悄悄牵来的星辉与晨露。灵气如春水漫过焦土,伤势便如冬雪消融,无声无息,却不可阻挡。
两月之后,叶馨云指尖灵光流转,已能稳稳托起一盏浮空青莲灯;林澈一拳击出,拳风所至,窗纸未破,却有清越龙吟隐隐自指节间迸发——那是筋骨重铸、灵力返璞的征兆。
而小石头的父亲,亦在悄然蜕变。解毒丹化开的不仅是毒素,更是蛰伏多年的灵根桎梏。
他盘坐于后院枯井旁,呼吸吐纳间,周身竟有淡淡青气升腾,如初生竹笋破土,节节向上。某日清晨,他忽然睁开眼,眸中精光内敛,却似有山岳沉静、江河奔流——筑基期!那曾被毒瘴压垮的境界,终于重新挺立,如古松再抽新枝,苍劲而笃定。
启程那日,天光澄澈如洗。小石头踮着脚尖,紧紧攥着叶馨云的衣袖,小小的手心汗津津的,像捧着一颗不肯放下的糖。他仰起脸,眼睛亮得惊人,仿佛盛满了整条银河的碎光:“姐姐,林师兄,你们一定要常来看我!等我修炼有成,就去找你们!”那声音稚嫩却斩钉截铁,像一枚小小的、滚烫的印章,盖在离别的薄纸上。叶馨云蹲下身,指尖温柔拂过他额前柔软的碎发,笑意如春风拂过湖面,漾开层层暖意:“放心吧,我们会的。你也要好好修炼,说不定哪一天,我们会在云海之巅的仙市偶遇,或是在古战场遗迹的断碑旁重逢——缘分这东西,从来不怕山高水长。”她没说出口的是:有些羁绊,早已在命运的经纬里织就,纵使相隔万水千山,亦如近在咫尺。
城门之外,古道蜿蜒入云。小石头父子的身影渐渐缩成两个小小的墨点,最终融进苍茫山色里。叶馨云与林澈并肩而立,衣袂被山风鼓荡,猎猎如旗。
他们转身,朝着地图上那座被朱砂圈出的山脉走去——那里,山势如巨兽脊背嶙峋起伏,云气翻涌如沸,灵气驳杂得令人心悸:时而灼热如熔岩奔涌,时而阴寒似万载玄冰,时而又飘来一丝甜腻妖异的幽香……正是这般混沌之地,才蕴藏着天地最本真的野性与馈赠。珍稀灵植在断崖石缝间倔强吐翠,千年朱果裹着赤焰般的光晕;妖兽在密林深处潜行,鳞甲映着幽光,利爪踏碎腐叶,发出令人心悸的窸窣声。这里不是桃源,却是修士淬炼道心、叩问本我的绝佳道场。
夜色渐浓,山风卷着松针与湿土的气息扑面而来。两人寻得一处背风山洞,洞口垂着青藤,内里干燥温暖,石壁上天然凝结着细密水珠,在微光下折射出珍珠般的光泽。林澈挥袖布下静音阵与防御阵纹,叶馨云则指尖轻点,两道柔和灵光分别没入左右石壁——顷刻间,两间居室轮廓浮现:左室铺着厚软灵兽皮,角落摆着一盏萤火灯,光晕温柔;右室则悬着几幅水墨山河图,案头青玉砚中墨色未干,仿佛主人刚刚搁笔。山洞深处,烛火摇曳,映着两张年轻却已写满风霜的脸庞,也映着一种无需言说的默契与安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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