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如墨,缓缓洇染开黑风寨嶙峋的山脊。风过林梢,卷起几片枯叶,在残破的寨门石阶上打着旋儿,仿佛替人低语着一场劫后余生的余韵。苏梨与林澈并肩而立,衣袂轻扬,青衫素净,剑气敛于眉宇之间,却自有清霜般的温润与沉静。小石头紧紧攥着林澈的袖角,指节泛白,像攥着失而复得的整个春天;林澈未抽手,只将另一只手轻轻搭在少年单薄的肩上——那掌心微暖,是比晚照更熨帖的托举。
他们三人,踏着斜阳碎金,朝黑石城贫民区的方向走去。
黑石城,一座被灵脉遗忘的边陲孤城。高耸的玄铁城墙内,是朱雀坊里流光溢彩的丹阁、灵器铺与御兽台;而城墙之外,沿着护城河淤积的泥滩向西延伸,便是被修士们轻描淡写称为“灰巷”的贫民区。那里没有灵石铺就的云纹地砖,只有被无数双赤脚踩实的褐土小径;没有浮空灯阵,只有一盏盏悬在歪斜木檐下的油纸灯笼,在风里明明灭灭,像一群不肯熄灭的萤火虫。小石头家,就藏在这片微光深处——一间低矮的木屋,墙皮剥落处露出深褐色的朽木筋骨,屋顶覆着陈年稻草,被雨水浸出深浅不一的褐斑,宛如岁月悄然盖下的印章。
推门而入,一股混合着药味、尘味与微弱暖意的气息扑面而来。屋内陈设简朴得令人心颤:一张木床,漆色尽褪,床板缝隙里嵌着洗不净的灰痕;一张方桌,桌面坑洼不平,一道裂痕蜿蜒如干涸的溪;两把竹椅,椅背磨得油亮,竹节处泛着温润的琥珀光——那是经年累月,被一双粗糙却温柔的手反复摩挲出的生命包浆。
床上,躺着一个中年男子。他瘦得惊人,颧骨高耸,眼窝深陷,肤色是久病者特有的蜡黄,仿佛一层薄薄的旧宣纸覆在嶙峋的骨相之上。呼吸微弱而绵长,像一缕随时会被风吹散的游丝。他便是小石头的父亲,一个曾以肩扛起整座屋檐、以脊梁撑住儿子整个童年的男人,如今却蜷缩在命运最幽暗的褶皱里,静默如一枚被时光遗弃的枯叶。
“爹——!”小石头的声音骤然炸开,带着少年人特有的清亮与撕裂般的颤抖。他几乎是扑到床边,膝盖重重磕在硬地上也浑然不觉,只一把攥住父亲枯枝般的手,眼泪大颗大颗砸在粗布被面上,洇开深色的花。“我回来了!我还带回了能治好你的人!”他仰起脸,泪眼婆娑中,目光灼灼地望向门口——苏梨正含笑而立,青裙如水;林澈则已缓步上前,衣摆拂过门槛,带进一缕清冽的松风气息。
床榻上的男子眼皮艰难地掀开一条细缝。昏黄烛光下,他目光迟滞地扫过两张陌生却毫无戾气的脸,瞳孔深处倏然掠过一丝惊疑,像投入深潭的石子,漾开一圈微澜。可那光亮只停留了一瞬,便如燃尽的烛芯,倏忽黯淡下去,沉入更深的疲惫与自嘲:“你们……走吧。”声音嘶哑如砂纸摩擦,“我的毒……没救了。那五阶丹药……太贵。我买不起。”
话音落下,屋内一时寂静。烛火轻轻跳动,在墙壁上投下四道摇曳的影,仿佛四颗心在无声搏动。苏梨本欲开口询问小石头究竟遭遇了什么——为何独身闯寨?为何身负伤痕却眼神清亮?可话至唇边,又悄然咽下。她望着少年挺直的脊背,望着他眼中尚未冷却的火焰,忽然明白:有些答案,不必问出口。有些成长,恰是在沉默的奔赴中完成的。她只是微微侧首,对林澈颔首一笑,那笑意如春水初生,澄澈而笃定——既然人安然无恙,既然前路尚有微光,那么过往的惊涛骇浪,便让它沉入心底,化作滋养未来的养分吧。
就在此时,叶馨云——那位始终静立窗畔、指尖无意识捻着一枚干枯紫藤花苞的女子——悄然移步至床边。她目光轻柔地掠过病人枯槁的手腕,最终停驻在枕畔。那里静静躺着一本薄册,纸页泛黄酥脆,边角卷曲磨损,封面墨迹已淡成浅褐,唯余四个楷书小字,笔锋倔强:《基础炼体诀》。她指尖轻触书脊,竟觉微凉,仿佛触到了无数个寒暑交替里,一个父亲伏案抄录、一个少年挑灯苦读的体温。原来所谓“秘籍”,不过是一册被翻烂的入门功法;所谓“传承”,不过是贫民窟里,用指甲在粗纸上划出的灵力轨迹,是借着灶膛余烬的微光,默记下每一个吐纳节点的虔诚。叶馨云心头微涩,忽而懂得:散修之难,并非难在灵根浅薄,而难在每一步前行,都需以血肉为薪,以尊严为火,去煨热那一点微渺的希望。
“伯父,您别这么说。”她俯身,声音轻软如絮,却字字清晰,“林师兄会炼制解药的。”
林澈闻言,已自然上前。他并未多言,只伸出两指,轻按于病人腕脉之上。指尖微凉,却似有温润灵息悄然渗入。片刻,他抬眸,目光沉静如古井:“伯父所中,是‘化灵毒’。此毒阴诡,不伤筋骨,专蚀灵基,如春蚕食桑,无声无息,却步步蚕食修为与寿元。欲解此毒,唯有一途——五阶‘清灵解毒丹’。”他语速平缓,却字字如珠玉落盘,“炼制所需三味主材:五百年份凝露草、白雪莲、紫灵果。黑石城东市‘百草斋’,应有存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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