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是在正月初三的傍晚苏醒的。
消息传到暂居在尚食局后院的沈清辞耳中时,她正对着一盏孤灯,细细研磨着一些茯苓和山药粉,准备明日呈给太后的健脾药粥原料。春桃几乎是小跑着进来,压低的声音里满是兴奋与后怕:“东家,慈宁宫传话了,太后娘娘醒了!睁眼就问您呢!”
沈清辞研磨的手一顿,粉末簌簌落下。她缓缓放下药碾,指尖因用力而微微发白。醒了……终于醒了。这三日,她看似被“安置”在尚食局,实则形同软禁,无人问津,只有每日严嬷嬷会来取走她准备的药膳原料,却也从不与她多言。空气里弥漫着一种山雨欲来的压抑。
“传我过去?”她问,声音平静。
“是,严嬷嬷亲自在外头等着。”春桃点头,又忍不住担忧,“东家,太后她……”
“该来的总要来。”沈清辞起身,掸了掸衣襟上并不存在的灰尘。依旧是最简单的青色女史服饰,发髻也只用一根素银簪子绾住。她知道,此刻越是素净低调,或许越好。
慈宁宫内殿,药味比前几日淡了些,添了宁神的檀香。太后半靠在明黄绣龙引枕上,脸色仍显蜡黄憔悴,嘴唇干裂,但那双眼睛已然睁开,虽然少了往日的神采,却依旧带着久居上位的深沉与锐利。
皇后与慧妃侍立榻边,见她进来,目光都落在她身上,意味难明。
沈清辞依礼跪拜:“民女沈清辞,叩见太后娘娘,皇后娘娘,慧妃娘娘。恭贺太后娘娘凤体康泰。”
“起来吧。”太后的声音有些沙哑无力,却字字清晰,“到近前来,让哀家看看。”
沈清辞起身,垂眸走到榻前三步处停下。
太后静静看了她片刻,那目光似有重量,将她从头到脚审视了一遍。殿内鸦雀无声,只有铜漏滴水,嗒、嗒作响。
“哀家听说了,”良久,太后缓缓开口,“你在公堂上,辩得不错。若非你看出那参的蹊跷,揪出车氏,哀家这条命,恐怕就稀里糊涂断送在‘进补’上了。”
这话听不出喜怒。
沈清辞心头一紧,再次屈膝:“民女惶恐。民女只是尽本分,不敢居功。太后娘娘洪福齐天,自有神明庇佑。”
“本分……”太后重复了一下这个词,扯了扯嘴角,似乎想笑,却牵动了虚弱的身体,咳嗽起来。严嬷嬷连忙上前替她抚背。
咳声稍歇,太后摆了摆手,目光重新落在沈清辞身上,多了一丝复杂:“你的‘本分’,让哀家看清了很多事。永宁侯……好一个世袭罔替的勋贵,好一个国之栋梁。”她语气平淡,却让殿内温度骤降。
皇后脸色微白,慧妃垂着眼帘,看不清神情。
“你救了哀家,也替朝廷立了一功。”太后话锋一转,“按例,该赏。但你已是太后亲封的‘妙膳娘子’,赏无可赏。哀家想了想,尚食局正八品司药女官一职,空缺已久。你便补上吧,专司宫中药膳调理之事,尤其是哀家这里的饮食,你要多用些心。”
司药女官!正八品!
这已不是“行走”之类的虚衔,而是有品级、有实职、名正言顺的女官!虽只是正八品,在宫中算不得高,但“专司太后药膳”这一项,便赋予了超然的地位和权力。
皇后和慧妃俱是一怔,看向沈清辞的目光更加复杂。
沈清辞自己也愣住了。她想过各种可能,或冷落,或猜忌,甚至可能被当成不稳定因素远远打发,却唯独没想到会是提升。太后此举,是真心酬功,还是……将她架在火上烤?
“怎么,不愿意?”太后看着她。
沈清辞立刻跪下:“太后娘娘厚恩,民女……臣,感激涕零,定当竭尽所能,不负娘娘信重。”她改了自称,从“民女”变成了“臣”。这一步踏出,便再无回头路。
“嗯。”太后似乎有些疲惫,阖上眼,“周尚食年事渐高,精力不济。日后尚食局一应药膳相关事务,你可直接向哀家或严嬷嬷回禀。规矩要学,但不必事事拘泥。下去吧,哀家乏了。”
“臣告退。”
退出内殿,被初春夜晚的冷风一吹,沈清辞才发觉自己后背已被冷汗浸湿。严嬷嬷送她出来,在廊下站定,低声道:“沈司药,今日起,你便是官身了。娘娘的话,你可听明白了?”
沈清辞点头:“谢嬷嬷提点。臣明白,专司药膳,尤其用心于慈宁宫。”
严嬷嬷深深看她一眼:“明白就好。这宫里的路,一步高,一步险。你好自为之。”说罢,转身回了殿内。
沈清辞独自站在慈宁宫外幽深的宫道上,仰头望去,只见一弯冷月斜挂飞檐,寒星点点。司药女官……听起来是恩赏,实则是将她牢牢绑在了太后的凤驾之上,也彻底推到了后宫乃至前朝某些人的对立面。
翌日,正式的任命文书便下来了。同时下来的,还有对永宁侯府的处置:永宁侯削爵,下诏狱,侯府查抄,一应男丁流放,女眷没入官婢。车氏虽死,仍追夺诰命。牵连官员十数人,或贬或罚。一时间,朝野震荡,人人自危。萧执以摄政王之尊,雷厉风行地推动此案,清洗朝堂,其手段之果决,令人侧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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