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初一,寅时刚过(凌晨三点),诏狱深处便响起了铁链拖曳的刺耳声响。两个面无表情的狱卒打开牢门,将沈清辞拖了出来。她没有得到任何梳洗的机会,依旧穿着昨日那身单薄肮脏的衣裙,长发凌乱,脸色苍白,唯有那双眼睛,在昏暗的甬道火光中,亮得惊人。
她被押上一辆封闭的马车,在黎明前最浓重的黑暗里,驶向位于皇城东侧的三法司衙门。车外,隐约能听到零星的、辞旧迎新的爆竹声,与车内死寂冰冷的气氛格格不入。
三法司正堂,灯火通明,庄严肃穆。刑部尚书、大理寺卿、都察院左都御史三位主审高坐堂上,面色凝重。两侧陪审、书记、衙役林立,气氛压抑得令人窒息。旁听席位上,坐着几位宗室亲王和地位崇高的老臣,人人神色肃然。谋害太后,这是动摇国本的大案,无人敢怠慢。
沈清辞被押上堂,跪在冰冷坚硬的石板上。她能感觉到无数道目光如针刺般落在自己背上,有审视,有怀疑,有幸灾乐祸。
“堂下民女沈清辞,抬起头来。”刑部尚书赵嵩沉声开口,声音在空旷的大堂回荡,“今有永宁侯府进献千年老参一支,由你参与查验并拟具服用之法。太后娘娘于昨日辰时服用参汤后,呕血昏迷,至今未醒。经查,参汤残渣中检出附子成分,慈宁宫太监小顺子供认,受你指使,于煎参时私添附子粉。人证物证俱在,你还有何话说?”
“民女冤枉!”沈清辞抬起头,声音清晰,虽显沙哑,却不卑不亢,“民女从未指使任何人添加附子,更从未接触过附子进入慈宁宫。此乃栽赃陷害!”
“哼,人证在此,岂容你狡辩!”大理寺卿冷笑一声,“带人证小顺子!”
一个瘦小畏缩、脸色惨白的小太监被带上堂,噗通跪下,连连磕头:“大、大人们明鉴……是、是沈娘子……她前日偷偷塞给奴才一包药粉,让奴才在煎参时加进去,说……说是能让药效更好,太后赏赐更多……奴才一时鬼迷心窍……”
“沈清辞,你可认得此药粉?”都察院御史将一个小纸包扔到她面前。
沈清辞看也不看:“民女不认。民女从未给过此人任何东西。”
“那这纸包上的‘沈’字印记,又作何解释?”刑部尚书指着纸包一角模糊的红色印记。
沈清辞定睛一看,那印记粗糙歪斜,与她惯用的私章截然不同。“此印记仿造拙劣,绝非民女所有。大人可派人取民女在尚食局登记留存的私章印样比对,一验便知。”
“即便印记有疑,但参汤中检出附子,总是事实!”大理寺卿逼问。
“附子检出,只能证明参汤有问题,不能证明是民女所为。”沈清辞挺直背脊,目光扫过堂上三位主审,“民女斗胆,敢问诸位大人,那支引发祸端的‘千年老参’,如今何在?可曾仔细验看?”
三位主审对视一眼。刑部尚书道:“老参乃贡品,已封存。御药房查验,确系上等老山参,并无异常。”
“并无异常?”沈清辞忽然提高声音,“民女恳请,当堂查验那支老参!尤其是参芦部分!”
堂上一静。旁听席传来几声低语。
“沈清辞,公堂之上,岂容你故弄玄虚!”都察院御史喝道。
“民女并非故弄玄虚!”沈清辞朗声道,“民女自幼识药,对关外参品略知一二。真正年份久远的野山参,参芦(茎基)处的‘芦碗’(茎痕)虽密,但因年深日久,往往风化模糊,边缘圆钝。而炮制不当或经特殊手法处理过的参,参芦处或有异样。太后病症凶险蹊跷,若问题不在添加的附子,而在参本身呢?有人以秘法炮制老参,使其药性在特定时辰、特定服法下骤变,形同剧毒,而后再栽赃他人添加附子,岂非更加隐蔽恶毒?!”
她的话如石破天惊,震得堂上众人面色连变。
“荒谬!侯府进献之物,怎会有问题?你是说永宁侯府谋害太后吗?!”大理寺卿厉声质问。
“民女不敢妄断侯府。但参既已呈入宫中,便当彻查到底,以明真相,以安人心!”沈清辞毫不退缩,“民女愿当堂与御药房最资深的采办、鉴参师父对质!若民女看错,甘受任何惩处!”
“传御药房采办太监,张德寿。”刑部尚书沉吟片刻,下令。此案牵涉太大,若真有疑点,他们也不敢轻易定案。
一个年约六旬、头发花白、面皮干瘦的老太监被带上堂,他眼神精明,举止沉稳,一看便是常年与药材打交道的老手。
“张德寿,你且看看那支老参。”参被呈上。
张德寿仔细拿起,对着灯光,翻来覆去地看,尤其着重看了参芦部位。看着看着,他眉头越皱越紧,手指在参芦一处反复摩挲,又凑近鼻尖闻了闻。
“如何?”刑部尚书问。
张德寿迟疑了一下,跪地道:“回各位大人,这支参……确是上好的老山参,年份不下百年。只是……”他顿了顿,“这参芦处,似乎……似乎有些过于光滑平整,且隐隐有一股极淡的、似蜜非蜜的焦甜气,不似天然风化形成。老奴年轻时随师傅去过关外,曾听闻……听闻关外深山有些部族,有种秘不外传的‘蜜炙固参’之法,用特制蜜液反复炙烤参芦,可改变参性,令其药力……变得难以捉摸,甚至……有害。但此法极其隐秘,老奴也只是耳闻,从未亲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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