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宫宴,设在乾元殿。
夜幕初降,整座宫殿已是灯火如昼。琉璃瓦映着宫灯,流溢着迷离的金红光泽;朱漆廊柱上缠绕着新鲜松柏与红绸,空气中弥漫着酒肉香气、脂粉甜香,以及冬日里难得的、从暖阁移植来的早梅冷香。丝竹管弦之声袅袅不绝,宫女太监们身着簇新服饰,穿梭如织,人人脸上带着节日的笑容,却也都紧绷着一根弦——这是天家盛宴,容不得半分差错。
沈清辞穿着太后赏赐的那身藕荷色云锦宫装,衣料华贵,款式却简洁端庄,只在领口袖边绣着浅浅的缠枝莲纹。发髻绾得一丝不苟,插着一支素雅的珍珠步摇,脸上薄施脂粉,掩去了连日的疲惫。她跟在几位低阶命妇和女官身后,从侧门悄然入殿,在指定的末席角落悄然落座。位置虽偏,却能清晰地看到殿中主位的动静。
御座之上,皇帝与太后并坐。皇帝今日气色尚可,只是眉宇间隐有忧色;太后经过一段时日的调理,脸上有了些许红润,但眼神依旧深沉,偶尔轻咳两声。皇后与慧妃分坐两侧下首,再往下,便是各位宗室亲王、文武重臣及其家眷。
萧执的位置在御座左首第一位,仅次于几位年迈的亲王。他今日一身玄色亲王常服,玉冠束发,面容沉静,目光偶尔掠过殿中,在与沈清辞视线交汇的刹那,几不可察地微微颔首,随即移开,仿佛只是无意一瞥。但沈清辞能读懂他眼中的警示与关切——风暴将至,静待时机。
宴席过半,酒过三巡,气氛渐入佳境。歌舞伎献上寓意吉祥的《万寿无疆》舞,彩袖翻飞,环佩叮当。就在此时,殿外太监高声通传:“静心苑太妃到——!”
丝竹声骤然一歇,殿中不少人面露讶异。静太妃?那位几乎被人遗忘的、常年闭门礼佛的老太妃,竟会出席除夕宫宴?
只见殿门口,一位身着石青色绣银线莲花宫装、外罩玄色绣金凤纹斗篷的老妇,在两名老嬷嬷的搀扶下,缓步而入。她看上去年逾六旬,头发已见花白,但梳得整整齐齐,戴着一支简单的碧玉簪。面容清癯,皮肤因常年不见阳光而显得异常白皙,甚至有些透明。最引人注目的是她的眼睛,幽深如古井,平静无波,行走间步履蹒跚,却自有一股沉淀了数十年宫廷岁月的沉静气度。
她来到御阶下,缓缓下拜,声音沙哑却清晰:“哀家静心苑赵氏,恭祝陛下万岁,太后娘娘千岁。愿我大周风调雨顺,国泰民安。”
“太妃请起。”皇帝虚扶一下,语气温和,“太妃多年潜心礼佛,今日难得赴宴,朕心甚慰。赐座。”
静太妃谢恩,被引至仅次于皇后、慧妃的下首位置落座。她的到来,仿佛在喧闹的盛宴中投入了一块冰,让附近热闹的气氛都凝滞了几分。
“静太妃常年茹素礼佛,今日破例赴宴,定是有心了。”太后微微一笑,目光却带着审视。
静太妃垂眸,从身边嬷嬷手中接过一个雕工精美的紫檀木长匣,双手奉上:“蒙陛下与太后不弃,哀家别无长物,唯这些年于佛前静心,调制了一味‘百岁香’,用料皆是温和安神之物,于冬日燃之,可宁心静气,抵御寒邪。特献与陛下与太后,聊表哀家寸心。”
“百岁香?”皇帝颇有兴趣,“太妃有心了。呈上来看看。”
内侍接过木匣,打开。只见里面整齐排列着十二支细长的、色泽深褐的线香,并无浓烈香气,只有一股极淡的、仿佛混合了檀香、沉香与某种不知名花草的清幽气息,若有若无,闻之令人心神一静。
“好香。”皇帝赞了一句,“太妃调香手艺,名不虚传。”
“陛下过誉。”静太妃微微欠身,“此香需在密闭暖阁中,以银盘盛放,慢火引燃,香气方能徐徐散开,达到最佳效果。今日宴席人多气杂,哀家已命人备好了香炉与银盘,可否……现在就为陛下与太后燃上一支,以添祥和?”
这个请求合情合理,且姿态放得极低。皇帝看向太后,太后略一沉吟,点了点头:“太妃盛情,哀家便沾沾光。燃香吧。”
两名宫女立刻抬上一座造型古朴的铜制香炉,炉中已铺好特制的香灰。静太妃身边一位面容刻板的老嬷嬷上前,取出一支“百岁香”,用特制的长柄银夹夹住,就着旁边小太监手中的烛火点燃香头,然后轻轻插入香炉中央的香灰中。另一名宫女端上一个盛着热水的银盘,置于香炉旁,说是可以调节湿度,让香气更润。
一系列动作娴熟而恭敬,无可挑剔。
香头明灭,一缕极细的、近乎无色的轻烟袅袅升起,那清幽的香气开始若有若无地弥散开来。初闻时,只觉心神安宁,连殿中暖融的酒气都似乎被冲淡了几分。
“果然是好香。”皇后笑着称赞,几位宗室女眷也纷纷附和。
静太妃垂着眼帘,手指轻轻捻着腕上一串色泽沉暗的佛珠,嘴角似乎带着一丝极淡的、近乎悲悯的笑意。
沈清辞坐在角落,鼻翼微动,仔细分辨着那香气。初闻确实令人舒适,但随着时间的推移,那香气似乎……有了极其微妙的变化。一丝若有若无的甜腻感,混在清幽之中,极其隐蔽。若非她提前知晓“蜜炙”秘术的诡异,又对药材气味极其敏感,几乎难以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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