仿佛只是闭眼再睁眼的一次短暂间隔,当阿念的意识从沉睡的深海中浮起时,周身萦绕的不再是山间清冷的雾气与草木香,而是牛马公司“梦居”特有的、带着微弱能量流动和空气净化系统低鸣的熟悉环境。
他眨了眨眼,适应着室内柔和的仿自然光线,发现自己正躺在他那间陈设简洁却舒适的卧室床上。怀里毛茸茸、暖烘烘的触感传来,低头一看,毛球蜷缩成一个大团子,趴在他胸口,睡得正香,小鼻子还随着呼吸轻轻翕动。四周安静无人,只有他自己和毛球平稳的呼吸声。回归的过程无声无息,仿佛从青城山到这座钢铁堡垒的跨越,只是一场梦境的切换。阿念轻轻呼出一口气,揉了揉毛球的脑袋,心中那离别的愁绪被一种归位的平静所取代,同时也升起对即将到来的多公司对抗的隐隐期待与紧张。
而与阿念这边的宁静不同,在分配给莉莉的那间梦居里,气氛却截然相反。
莉莉几乎是同时醒来的。她的感知比视觉更先恢复,瞬间便捕捉到房间里除了她自己和布布之外,另一个极其强烈、且极不稳定的存在感。那气息她熟悉到刻入骨髓——是安娜。
安娜就坐在紧邻着她的另一张床上,背脊挺得笔直,却透着一股僵硬的疲惫。她似乎在那里坐了太久太久,久到像一尊即将风化的石像。莉莉甚至能“听”到空气中那几乎凝滞的、带着血腥气的能量场在微微震颤。
当莉莉的感知小心翼翼地掠过安娜时,她“看”到了安娜眼中布满的、如同蛛网般密布的红血丝,那其中蕴含的煎熬与等待,几乎要化为实质流淌出来。
艾紫这些天小心翼翼、用依赖和温暖好不容易才温养出的一点点平和,在得知莉莉即将回归这个消息后,早已消耗殆尽,被更深的不安和偏执的恐惧所取代。安娜的精神状态,再次回到了岌岌可危的悬崖边缘。
就在莉莉的感知触碰到安娜的瞬间,如同按下了某个开关。
安娜一直死死盯着空无一物床铺的目光,猛地聚焦到了刚刚显现出身形的莉莉身上。那双布满血丝的凤眼,先是闪过一丝难以置信的恍惚,随即,如同坚冰崩裂,大颗大颗的眼泪毫无预兆地、无声地就从她眼眶中滚落下来,划过苍白的脸颊,滴落在她紧紧攥住床单的手背上。
她没有发出任何啜泣声,只是那么直勾勾地看着莉莉,眼泪流得汹涌又安静,仿佛压抑了千年的委屈和恐惧终于决堤。
莉莉刚刚清醒的迷糊,被这突如其来的、极度脆弱的安娜冲击得七零八落。对安娜本能的恐惧像条件反射般瞬间苏醒,让她下意识地想要蜷缩起来,想要后退。
但是,就在恐惧的寒意爬上脊背的那一刻,莉莉感知中那剧烈震颤、仿佛随时会彻底碎裂的精神波动,让她硬生生止住了退缩的冲动。
她清晰地意识到,此刻的安娜,脆弱得像一层薄冰,任何一丝来自她的恐惧、排斥或疏远,都可能成为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让安娜彻底崩溃,坠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那个强大、冷酷、手上沾满血腥的安娜前辈是真实的。
但眼前这个因为她归来而泪流不止、脆弱得像个被遗弃孩子的安娜,也是真实的。
电光火石间,莉莉做出了选择。
她掀开被子,甚至来不及穿鞋,赤着脚,几步就跨到了安娜的床边。在安娜那混合着狂喜、委屈和不确定的泪眼注视下,莉莉伸出纤细却坚定的手臂,轻轻地、却又带着不容拒绝的力度,环住了安娜僵硬的身体,将头靠在了她单薄却绷紧的肩膀上。
这是一个无声的、却胜过千言万语的拥抱。
莉莉能感觉到安娜的身体在她抱上去的瞬间,猛地一震,变得更加僵硬,甚至连哭泣都停滞了一瞬。空气中那狂暴不安的能量场,似乎也因为这突如其来的温暖接触而出现了一丝凝滞。
莉莉没有说话,只是更紧地抱住了安娜,用自己小小的、却带着刚从家中带来的些许暖意的身体,传递着一个简单的信息:
我回来了。
我在这里。
我没有消失。
过了好几秒,安娜僵硬的身体才开始一点点软化。她仿佛终于确认了眼前的一切不是幻觉,不是又一个折磨她的梦境。她颤抖地、试探性地抬起手,先是轻轻碰了碰莉莉的后背,然后,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猛地回抱住了莉莉,将脸深深埋进了莉莉散发着淡淡皂角清香的颈窝里。
压抑的、破碎的呜咽声,终于从安娜喉间溢出,不再是无声的流泪,而是带着劫后余生般颤抖的哭泣。
莉莉感受着颈窝处的湿热和安娜身体的颤抖,心中那点本能的恐惧,奇异地被一种更为强烈的保护欲和心酸所取代。她轻轻拍着安娜的后背,像安抚一个受惊的孩子。
她知道,横亘在她们之间的鸿沟依然深不见底,安娜的心魔也绝非一个拥抱可以化解。但至少在这一刻,她们不再是追逐与逃避的猎人与猎物,而是两个在冰冷世界中,相互依偎、汲取温暖的孤独灵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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