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运输车的颠簸不知持续了多久。在一片死寂和黑暗中,时间失去了意义。只有手腕上那个冰冷的金属环,和怀里两本日记的触感,提醒着我还存在,还有记忆。
车终于停了。舱门打开,刺眼的白光射入,让我下意识地眯起了眼睛。外面是一个巨大的、由预制板材和钢铁架构组成的室内空间,天花板很高,悬挂着发出冷白色光芒的条形灯管,照亮着下方一片繁忙却异常安静的景象。
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消毒水、机油和一种…难以形容的、类似臭氧的味道,勉强压过了从通风系统隐隐渗入的外界甜腥气。这里就是“七号前哨”?
我们被驱赶下车,排成松散的队列。周围到处都是穿着黑色制服、戴着鸟嘴面具的士兵,他们如同冰冷的雕塑,散布在各个关键位置,沉默地监视着一切。更多的是和我一样戴着手环的人,他们穿着统一的、粗糙的灰色工装,面无表情地从事着各种劳作——搬运箱子、操作看不懂的仪器、清理地面…动作机械,眼神空洞,像被抽走了灵魂的玩偶。
一个声音通过不知安装在何处的扬声器响起,是那种经过处理的、毫无波动的电子音:
“新进单元,注意。你们已被编入七号前哨基础维护序列。你们的编号即身份。遵守指令,完成任务,可获得生存配给。任何违规行为,将受到包括但不限于配给削减、强制劳动、意识归档在内的处罚。重复,编号即身份,指令即一切。”
意识归档…这个词让我打了个寒颤。我想起了那本染血日记,想起了“意识熔炉”。
我们被分发了灰色的工装,粗糙的布料摩擦着皮肤。然后,手腕上的手环开始震动,显示新的指令。
【KL-734:前往C区12号通道,协助清理能量导管维护后残留物。工具在入口处领取。时限:2标准时。】
我跟着地面上亮起的箭头指示灯,麻木地移动。领到了一把沉重的金属刮板和一个小推车。C区12号通道…那里布满了粗大的、如同活物般微微搏动的能量导管,正是我之前在仓库发现的那本日记里描述的、连接着“意识熔?”的那种导管!幽蓝的冷光在导管内流动,映照着通道金属的墙壁,发出低沉的嗡鸣。维护工作刚刚结束,地上散落着一些凝固的、像是冷却的能量残渣和破损的绝缘材料碎片。
我的任务就是把它们清理干净。
我开始干活,用刮板费力地刮着地上那些坚硬的残渣。动作不敢太快,也不敢太慢,像周围的人一样,维持着一种效率低下的、却不会被指责的节奏。眼睛却不由自主地观察着四周。
我看到通道尽头有更厚重的闸门,门口有更多的士兵守卫。偶尔有穿着白色防护服、不像士兵也不像劳工的人匆匆进出,他们手里拿着数据板或小型仪器。那里是更核心的区域吗?
我看到一些劳工在士兵的监督下,推着装有密封容器的推车,容器是半透明的,里面似乎浸泡着什么东西…像是…生物的组织?我不敢细看,低下头,继续刮着地上的残渣。
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消毒水和能量导管散发的臭氧味。每一次抬头,都能看到墙壁上那些缓慢蠕动的、散发着幽蓝光芒的导管,它们像这个设施的血管,输送着我不知道的、可怕的能量。那低沉的嗡鸣,仿佛无数细小的声音在耳边呓语,诉说着痛苦与绝望。
我在这里,成了维护这吞噬灵魂的机器的一颗螺丝钉。
几天,或许几周?在这种地方,时间感是模糊的。我习惯了每天被手环的震动唤醒,习惯了领取味道寡淡、仅能维持基本生存的配给食物和水,习惯了按照指令从事各种枯燥、繁重却毫无意义的劳动——清理、搬运、简单的设备擦拭…
我尽量让自己像其他人一样麻木,一样沉默。不提问,不交流,不表现出任何多余的好奇心。我目睹过一个试图逃跑的人被士兵轻易制服,然后被拖走,再也没回来。也见过有人因为体力不支倒下,被像垃圾一样抬走,手环被粗暴地摘下。没有人对此表示惊讶或悲伤,仿佛这只是日常的一部分。
但我无法真正麻木。怀里的两本日记像两块燃烧的炭。一本记录着我过去的挣扎和发现,一本记录着黑金国际的残忍真相。每当夜深人静(如果这里还有“夜”的概念的话),蜷缩在拥挤、充斥着汗味和叹息的集体宿舍狭窄床铺上时,我就能感觉到它们的存在。它们提醒我,我是谁,我曾经是什么样子,而我正在为什么样的机器服务。
手腕上的KL-734编号,像一个烙印,时时刻刻灼烧着我的皮肤。
我尝试过偷偷记录,用找到的尖锐金属片在日记本的空白处刻划。但很快我就放弃了。太危险,而且毫无意义。我能记录什么?记录我今天清理了多少平方米的通道?记录我搬运了多少个不知道装着什么的箱子?
真正的记录,在我心里。是那些麻木的眼神,是那些被拖走再未回来的人,是能量导管那令人不安的嗡鸣,是空气中永远散不去的、混合着绝望的消毒水气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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