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雷斯
一个挑战神明的疯子
冷。
这是第一个感觉。不是北境雪山那种干冽的、能冻裂皮肤的冷,而是从大地深处渗出来的、带着铁锈和潮湿泥土味道的阴冷。它顺着岩石的缝隙爬过来,钻进我破碎的板甲,舔舐着背上被巨石压住的地方。那里已经麻木了,只有一种深沉的、不断下坠的重量感。
我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在肋骨后面,缓慢,沉重,像远处传来的、被泥土闷住的鼓声。每一次搏动,都牵扯着胸腔里火辣辣的痛——大概断了几根骨头,肺叶可能也被刺穿了。呼吸变得很费力,吸进来的空气带着浓重的尘土味,还隐隐有股腥甜。
但我还活着。
被那块该死的岩石砸中的瞬间,我以为结束了。轰隆的巨响,世界倾斜,然后是黑暗和窒息。但我没死。骑士团的先祖们,或者艾琳娜,在天上拉了我一把?不,大概只是运气,岩石落下的角度给我留了个三角形的空隙,刚好卡住上半身,没把我当场碾成肉泥。
也好。 多出来的这几分钟,或者几小时,够我想清楚一些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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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描·濒死感官与记忆闪回)
视线很模糊。应急灯的暗红色光晕在崩塌的岩石缝隙外摇曳,把一切都染上血的颜色。我能看见自己右手的轮廓,还紧紧握着那把我从冰雕旁取回的旧步枪的枪托——枪身已经断了,只剩下半截,但握着它,掌心还能感觉到那股从冰锋前辈那里继承来的、穿越时间的寒意。
耳朵里嗡嗡作响,混合着远处持续不断的、闷雷般的炮击声,那是联军的主力在进攻。还有更近处,碎石滑落的簌簌声,以及……一种极其微弱的、仿佛金属疲劳到极致的呻吟声,来自我自己的身体,或者压着我的这块巨岩。
气味复杂。火药未散的辛辣,鲜血的甜腥,岩石粉末的干涩,还有一股……淡淡的风信子香味?幻觉吧。艾琳娜最喜欢风信子,她说那是“重生”的花。她的墓在北境雪山北坡,面朝山谷,春天的时候,应该会有野生的风信子从雪里钻出来。
艾琳娜……
记忆像溃堤的水,不受控制地涌来。不是连贯的画面,是碎片:她第一次给我包扎伤口时颤抖的手指;她在简陋的婚礼上戴着野花编的花环,笑得比阳光还亮;她临终前,握着我的手,气息微弱地说:“加雷斯……让我们的孩子……别拿剑……” 可我们的儿子,小罗兰,还是选择了剑。他说:“妈妈,有些仗,得有人去打。”
儿子……
“我现在很希望我的儿子还好吗?”
这个念头像一根针,刺破了所有战士的硬壳。小罗兰,加雷斯二世,二十二岁,被留在北境守那十七个秘密据点。我命令他,如果三年后我们没回去,就带着剩下的人彻底转入地下,用一百年的时间重新积蓄力量。不要想着报仇,要想着……让卡莫纳这个名字,不要彻底消失。
我说那些话时,语气平静得像在交代晚饭吃什么。但只有我知道,那一刻,我心里是什么滋味。一个父亲,把“遗忘仇恨、延续火种”的责任压在自己儿子肩上,这比命令他去死更残忍。但我别无选择。骑士团需要未来,卡莫纳需要火种。
他现在在干什么?是在清点所剩无几的物资,还是在训练新兵?是在雪山北坡他母亲的墓前发呆,还是……已经在执行“蛰伏计划”,带着四万五千人,像鼹鼠一样钻进更深的地底?
孩子,对不起。父亲又一次……食言了。说好要回去给你扫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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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意更重了。意识开始有些飘忽。炮声似乎远了,取而代之的,是许多年前的声音。
……是马蹄踏过冻土的声音。是长剑出鞘的摩擦声。是十七年前,在北境第一个秘密据点,那个漏风的木屋里,我和十几个同样家破人亡、满心愤懑的汉子,围着一盏油灯立誓的声音。
“我们是什么?” 当时最年轻的雷蒙德——现在已经是团长了——激动地问。
“我们是一群疯子。”我擦着手里生锈的剑,头也没抬,“一群胆敢挑战神明的疯子。”
屋里安静了一下。
“挑战……神明?”有人不解。
“对。”我抬起头,油灯的光在我脸上的伤疤上跳动,“黑金以为自己是什么?是主宰生死的神明。‘日焉协议’又是什么?是企图重塑世界的权柄。而我们,一群丧家之犬,缺衣少食,武器破烂,却妄想把他们拉下神坛。这不是疯子,是什么?”
没人反驳。因为我说的是事实。
“但是,” 我站起来,把剑插在简陋的木桌上,“就算是疯子,我们也要疯得有点样子。我们不是为了变成新的神明去挑战旧的。我们挑战他们,是因为他们不公。”
我看向每一张被仇恨和绝望折磨得扭曲的脸:
“为了那些死在‘净化行动’里,连名字都没留下的乡亲;为了那些被掳走再也没回来的孩子;为了这片被钻得千疮百孔、哀嚎不止的土地……也为了我们自己心里,那点还没完全熄灭的、叫做‘人’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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