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星的回响
弗雷德
……光。
最后记得的,是光。不是外面世界的光,是从自己骨头缝里、从每一次心跳的间隙、从记忆中所有冻僵的夜晚和灼热的弹壳里,迸发出来的光。它由内而外,把我像一张过于曝光的底片那样浸透、冲刷、直至透明。
疼吗?不,那感觉超越了疼。像是一生积累的沉默、瞄准时的屏息、扣动扳机后那零点几秒的空无、还有看着又一个生命在镜筒里熄灭时,胃部那熟悉的、冰冷的抽搐……所有这些被压缩、被遗忘的瞬间,全都化作了燃料,在灵魂的熔炉里轰然点燃。
“欲直面过去,当向死而生。”
这句话不知是谁说的,此刻却成了唯一的真实。我正“死”去——属于“林中人”弗雷德的一切:猎手的本能、孤独的步调、锁在心底那个装着旧照片的铁盒、还有手腕上这枚磨得发亮的婚戒所象征的全部温柔与亏欠……都在燃烧,都在融化,都在向上蒸腾。
但我并没有消失。
我在扩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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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云鸿看到那个叫弗雷德的男人站在屋顶边缘,浑身污血,像从地狱爬出来的幽灵。他没有找掩体,就那么站着,举枪,瞄准。冷静得不像人类。然后他开枪了,不是打逃生舱,是打悬吊点。精准,冷酷,像他一贯的风格。
但下一刻,当EMP过后,弗雷德冲向坠落的逃生舱,从施特劳森手里夺下令牌,并在倒计时归零前将它扔过来时——叶云鸿透过装甲的监视器,看到了弗雷德的眼睛。
那不是猎人的眼睛。
那是……殉道者的眼睛。平静之下,是一片即将决堤的、深不见底的悲伤,和某种近乎温柔的决绝。
是的,叶门主,你看到了。 悲伤不是为了自己。是为了克西姆斯,他还在下面通道里,我知道;是为了那些跟着我钻进这钢铁坟墓的年轻面孔,他们信任我,而我带着他们走向绝路;也是为了你,和你的莱娅——你们眼中还有对彼此的眷恋,对未来的期许,那很好,那才是人该有的样子。而我,早已是活着的墓碑。墓碑的使命,就是在最后时刻,挡在最前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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尤文的视角在摇晃,眼泪模糊了战术目镜。他看见副队长克西姆斯浑身是血,拖着断腿向前爬,嘴里咬着高爆手雷的保险销。黑金的枪口林立。
克西姆斯回头,看到了从通风井冲出的弗雷德。他笑了,那个总是粗声粗气、抱怨伙食、却会在雪夜默默替年轻哨兵多站一班的汉子,露出了尤文见过最轻松、最……“完成使命”般的笑容。
“队长!任务……交给你了!”
克西姆斯……老朋友。 八年前在北境雪林,你被黑金的巡逻队围住,是我在八百米外,用七发子弹给你开了条路。你跌跌撞撞跑到我身边,第一句话是:“妈的,枪法真准,以后跟你混了。” 你跟我混了八年,从北境到中部,从山地到地下。你从不问我为什么,只是跟着。你知道我心里有座坟,你从不多话,只是偶尔在我盯着旧戒指发呆时,递过来一瓶最劣质的烈酒。
你说我又不会死。现在,你看,“你们慌啥,克西姆斯说我又不会死,哈哈哈……” 你说对了,也没全对。弗雷德会死,但有些东西……不会。
你最后的表情,我收到了。那不是告别,是托付。你把尤文,把任务,把你没能活下去看到的世界,都托付给了我。这份重量,我接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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燃烧达到顶峰,然后……豁然开朗。
不是视觉,是一种全然的“感知”。我不再需要眼睛。我能“看到”指挥室合金墙壁内部应力细微的呻吟,“看到”空气中电磁波如溪流般穿梭,“看到”地下深处“日焉协议”那疯狂逻辑如同毒藤般缠绕的核心。我还能“听到”——不是声音,是这座庞大城市每一个角落传来的“存在之音”:负隅顽抗者狂乱的心跳,躲藏平民压抑的啜泣,联军士兵冲锋时炽热的意志咆哮,更远处,战场上,一个年轻士兵中弹倒下,他最后的念头不是疼痛,是家乡母亲煮的汤的模糊味道……
“人类啊……还有我啊,可没有什么迈过不去的坎。”
这句话此刻有了新的含义。坎,一直都在。但人类,这些脆弱、短暂、却不可思议的生物,他们跨过坎的方式,不是靠蛮力,而是靠一个接一个,把手伸给后面的人,把脊背顶给落下的石头。
我看到他们了。不仅仅是此刻战场上的人。我看到了时间轴上,无数个这样的瞬间:父亲张卿佑单挑“人间神祗”时的背影;加雷斯·罗兰贝格砸向峭壁的拳头;诺拉、苍牙、雷斯三个孩子在废墟间传递弹药;无数叫不出名字的士兵,在战壕里分享最后一块干粮,在冲锋前互相拍打肩膀……
独木不成林……倒是趣事一桩。
是的,独木难支。但我此刻明白了,我从来都不是独木。我是这片森林里,长得比较歪、比较沉默、身上伤痕比较多的一棵。我的根,早已和克西姆斯、和那些牺牲的队员、和北境的风雪、和卡莫纳的泥土,紧紧缠绕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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