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三十的暮色像块浸了墨的绒布,慢慢罩住了镇子。许家院里的红灯笼亮了,橘黄色的光透过红绸子,在雪地上洒下片暖融融的光晕,连飘落的雪花都染上了点胭脂色。
“快摆桌子!”许娇莲系着蓝布围裙,在灶间和堂屋之间来回穿梭,手里端着刚出锅的炸丸子,油星溅在围裙上,亮晶晶的。“二哥,把那盘酱肘子端上来,李大爷最爱吃。”
仲老二应着,端着酱肘子往堂屋走,灰布棉袄的袖口沾了点酱汁,他却浑然不觉,眼里只盯着桌上的菜——红烧鱼、炖五花肉、炒青菜,还有许娇莲腌的腊八蒜,绿得透亮,摆了满满一桌,看着就喜庆。
悦悦穿着红棉袄,在桌边踮着脚转圈,小手指着桌上的糖果盒:“娘,我能吃块糖吗?”她的羊角辫上扎着新换的红绸子,是张嫂送的,随着她晃脑袋的动作轻轻甩着,像两只快活的小蝴蝶。
“等会儿吃年夜饭的时候再吃。”许娇莲笑着捏了捏她的脸蛋,转身去喊许老爹,“爹,进屋吃饭了,外面冷。”
许老爹正站在院里看灯笼,黑布马褂上落了层薄雪,听见喊,慢悠悠地往屋里走:“这灯笼亮堂,比去年的纸灯笼强多了。”他走到堂屋门口,又回头瞅了瞅贴在门框上的春联,红底黑字在灯光下格外精神,“这春联的字写得好,有气势。”
“是小爷挑的,说字大吉利。”许娇莲扶着他往炕边坐,给她垫了个棉垫,“快坐下暖和暖和。”
许二爷从外面进来,手里拎着串鞭炮,黑布褂子上沾着雪,脸上却笑开了花:“等会儿吃完年夜饭,咱就放这串,响得很!保证全镇子都能听见!”
“小爷,别放太大的,吓着悦悦。”仲老大帮着摆碗筷,闻言笑着说。他今天特意换了件新做的蓝布褂子,领口系着个红布条,是悦悦非要给他系的。
“放心,我有数。”许二爷把鞭炮挂在院门口的枣树上,回来时手里多了个红纸包,往悦悦手里塞,“给,压岁钱,咱悦悦又长一岁了。”
“谢谢小舅公!”悦悦举着红包,笑得眼睛都眯成了缝,颠颠地跑到许娇莲面前,“娘,你看!”
“快谢谢小舅公。”许娇莲帮她把红包收好,塞进棉袄内兜,“等会儿给你爹和大伯也磕头,能挣更多压岁钱。”
“我要磕三个头!”悦悦挺起小胸脯,样子认真得很,惹得大伙直笑。
年夜饭开席时,外面的鞭炮声已经连成了片,“噼里啪啦”的,像在锅里炒豆子。许老爹坐在上首,端起酒杯,浑浊的眼睛里闪着光:“今年是个好年,莲儿的腿好了,悦悦也壮实了,咱一家人平平安安的,比啥都强。来,干一杯!”
“干杯!”大伙都举着杯,酒液碰在一起,发出清脆的响。许娇莲喝的是糖水,甜丝丝的,心里却比酒还暖。她看着桌上的人:许老爹眼角的笑纹,许二爷黑脸上的憨笑,仲老大实在的模样,仲老二眼里藏不住的温柔,还有悦悦举着筷子要夹肉的馋样,突然觉得,这就是最好的年景了。
“娘,你尝尝这个。”悦悦用小勺子舀了块炖肉,踮着脚往许娇莲嘴里送,油汁滴在红棉袄上,像落了点琥珀。
“谢谢悦悦。”许娇莲咬了一小口,肉炖得烂烂的,带着八角的香,从舌尖一直暖到心里。她抬头看仲老二,他正往她碗里夹青菜,眼神对上,两人都有点不好意思,赶紧低下头扒饭,嘴角却都带着笑。
许二爷喝了点酒,话也多了起来,拍着仲老二的肩膀说:“老二,开春咱把铺子拾掇拾掇,左边卖木活,右边摆莲儿绣的东西,保准能红火!到时候给莲儿扯块好料子,做件新衣裳,再给悦悦打个小衣柜,刻上花鸟鱼虫,让全镇子的孩子都羡慕!”
“小爷说得对。”仲老大接话,“我也能搭把手,前儿学了点记账,到时候帮你们管钱。”
许老爹笑眯眯地听着,时不时点头:“好,好,你们年轻人有想法,比我这老头子强。我呀,就等着抱重孙子了。”
这话一出,许娇莲的脸“腾”地红了,像被灯笼照透的,埋着头扒饭,耳朵却竖着听仲老二的动静。只见他也红了脸,挠了挠头,半天憋出句:“爹,还早呢。”惹得大伙直笑。
吃到一半,悦悦困了,趴在仲老二腿上打盹,红棉袄的袖子盖住了小脸,只露出点毛茸茸的头发。仲老二轻轻拍着她的背,动作温柔得像在呵护件稀世珍宝。
“让孩子去睡吧。”许娇莲轻声说,“等会儿放鞭炮再喊她。”
仲老二小心翼翼地把悦悦抱到炕里侧,给她盖好小被子,回来时手里多了个布包,往许娇莲面前推了推:“给你的。”
布包里是支木梳,梳齿打磨得光溜溜的,梳背上刻着朵莲花,是仲老二亲手刻的,花瓣上还沾着点淡淡的木香。“前儿见你梳头总用那把旧的,就……就做了个新的。”他的声音有点发颤,眼睛不敢看她。
许娇莲拿起木梳,指尖抚过刻好的莲花,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填满了,软乎乎的,甜丝丝的。“谢谢二哥。”她的声音很轻,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朵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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