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三十前三天,镇子上的鞭炮声渐渐密了,许家院里也起了早。许老爹天不亮就爬起来,把炕桌搬到院里,用碱水一遍遍地擦,木缝里的灰被他抠得干干净净,额头渗着汗,嘴里却哼着老调子。
“爹,歇会儿,我来擦。”许娇莲端着热水出来,棉袄上别着块蓝布帕子,是她擦桌子用的。她的腿利索多了,走路时膝盖不再发僵,只是弯下腰时还得慢慢挪。
许老爹直起腰,用袖子抹了把脸:“没事,我这老骨头活动活动舒坦。你去看看你二哥,那柜子顶上的灰,他够不着。”
许娇莲笑着应了,转身进了屋。仲老二正踮着脚够柜顶,蓝布褂子的袖子卷到胳膊肘,露出结实的小臂,上面沾着点灰。他手里的鸡毛掸子举得老高,身子晃来晃去,像只努力够果子的熊。
“够不着就搬个凳子,逞啥能。”许娇莲把手里的小板凳往他脚下一塞,“小心摔着。”
仲老二低头看她,嘿嘿地笑:“怕你说我笨。”他踩上凳子,掸子在柜顶扫了两下,灰“簌簌”地往下掉,正好落在他的肩膀上。
“你看,灰都落你身上了。”许娇莲伸手帮他拍了拍,指尖蹭过他的后背,能感觉到布褂下紧实的肌肉。她心里一跳,赶紧收回手,转身去擦窗台,耳朵却悄悄红了。
悦悦穿着件红肚兜,外面套着小棉袄,像个滚圆的小灯笼,正蹲在地上捡掉下来的线头。她手里攥着个小布偶——是许二爷用碎布给她缝的,歪歪扭扭的,却被她当成宝贝。“娘,你看我捡了好多毛毛。”她举着手里的线头,小奶音甜甜糯糯的。
“真棒,扔到灶膛里烧了。”许娇莲笑着揉了揉她的头发,目光落在角落里的许二爷身上。他正蹲在地上劈柴火,斧头抡得高高的,“哐当”一声劈在木头上,木屑溅得满身都是,黑脸上却笑开了花。
“小爷,劈那么多干啥?”许娇莲喊他。
“烧炕!”许二爷直起腰,用手背抹了把脸,灰蹭得脸颊一道黑一道白,“让咱悦悦睡热炕,不冻脚!”他说着,又举起斧头,“对了,那口旧木箱你打算咋办?我看锁都锈死了。”
许娇莲往墙角瞅了眼,那木箱是她嫁过来时带的,里面装着些旧衣裳,锁确实锈得打不开了。“扔了吧,占地方。”
“别扔!”仲老二突然从柜顶上探出头,“我能修好。找些煤油泡一泡,锁准能开。”他最见不得东西被浪费,旧木头、破铁器,到他手里总能变个样。
许娇莲没意见,仲老二便搬着木箱到院里,倒了点煤油在锁眼里,用小铁丝捅来捅去。许老爹凑过去看,烟杆在手里转着:“这箱子还是你娘当年给你打的嫁妆,樟木的,能防虫。”
“那更得修好了。”仲老二眼里闪着光,铁丝在锁眼里转了两圈,只听“咔哒”一声,锁开了。他笑着把箱子打开,里面的旧衣裳带着股淡淡的樟木香。
“哟,这不是你当年绣的荷包吗?”许老爹从里面翻出个蓝布荷包,上面绣着朵歪歪扭扭的莲花,“我还记得,你绣了整整三天,扎破了七回手。”
许娇莲的脸一下子红了,那是她刚学绣花时的手艺,针脚歪得像虫子爬。“爹,你咋还留着。”她伸手去抢,却被仲老二接了过去。
他拿着荷包翻来覆去地看,嘴角抿着笑:“绣得挺好,比我刻的木头强。”他刻的第一个木勺,歪得连粥都盛不住,被许二爷笑了半年。
许娇莲被他说得不好意思,转身去厨房擦灶台。锅里的水“咕嘟咕嘟”地响,是她烧的热水,用来擦油污正好。她拿起抹布,蘸着热水一遍遍擦,灶台的瓷砖渐渐露出亮闪闪的白。
“莲儿,我帮你烧火。”仲老大端着盆脏水从外面进来,他刚把院里的积雪扫干净,额头上冒着热气,“你二哥说,灶膛里的灰得掏干净,不然烧不旺。”
“哎,谢谢大哥。”许娇莲往灶膛里看了看,灰确实积了不少。仲老大拿起小铲子,一铲一铲地往外掏,灰扬起来,呛得他直咳嗽,却一点不恼。
许二爷劈完柴火,又开始擦窗户。他踩着高凳,手里的抹布蘸着白酒,把玻璃擦得透亮,连外面的麻雀都看得清清楚楚。“莲儿你看,这玻璃擦得,比镜子还亮!”他得意地喊,身子一晃,差点从凳子上摔下来。
“小心点!”许娇莲吓得心都提到嗓子眼,赶紧跑过去扶他。
“没事没事,我稳着呢。”许二爷拍着胸脯,脚下却悄悄站稳了些,“想当年在煤窑,我踩着脚手架上蹿下跳,比这高多了。”
悦悦在院里跑来跑去,一会儿帮许老爹递抹布,一会儿给仲老二送水,小嘴里不停地喊着“我也要干活”。许娇莲看着她小小的身影,突然觉得,这大扫除的忙碌里,藏着说不出的暖。
晌午的时候,太阳暖洋洋的,把院里的积雪晒得滋滋响。一家人坐在炕沿上歇脚,许老爹喝着热茶,仲老大啃着窝头,许二爷逗着悦悦玩,仲老二则拿着砂纸,把擦好的柜子腿磨得光溜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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