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院的消毒水味还没散尽,许二爷攥着那张揉得发皱的诊断单,站在走廊尽头的窗口,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方才医生的话像锥子似的扎在他心上——“不是普通抽筋,是旧伤没好透,加上产后虚损,腿筋在慢慢萎缩。再拖下去,怕是要落下终身残疾。”
“那……那能治不?”当时他的声音都劈了,像被砂纸磨过的木头。
医生叹了口气,在处方单上写着什么:“难。得用庆大霉素,这药金贵,镇上医院没有,听说南京、上海的大医院才有。能不能弄到,还得看运气。”
“庆大霉素……”许二爷把这名字在舌尖嚼了嚼,像含着块烧红的烙铁。他猛地转身,撞在刚走过来的仲老二身上,两人都踉跄了一下。
“小爷,你咋了?”仲老二手里拎着给许娇莲买的软糕,见他脸色黑沉沉的,眼神里带着股吓人的狠劲,心里咯噔一下。
许二爷没答话,一把抓住他的胳膊,力道大得像要捏碎骨头:“老二,莲儿的腿不是抽筋那么简单!医生说筋在萎缩,再拖就废了!”他的声音压得极低,却带着不容错辨的颤抖,“得用庆大霉素,镇上没有,得去南京,去上海!”
仲老二手里的油纸包“啪”地掉在地上,软糕滚出来,沾了层灰。他脑子里“嗡”的一声,像被重锤砸了,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萎缩?医生……医生还说啥了?”
“说有药就能治!”许二爷猛地松开他,从怀里掏出个布包,拉链拉开时“刺啦”响,露出里面一沓用橡皮筋捆着的钱,还有几张皱巴巴的角票,“我这儿有五百块!是我在煤窑攒的,本想给莲儿开个小布铺,现在不用了!咱现在就去南京,去上海,哪怕砸锅卖铁,也得把药弄回来!”
他的黑脸上青筋突突跳,眼眶红得吓人,平日里总带着笑的嘴角此刻抿成条直线,像把没开刃的刀。仲老二看着那沓钱,想起他在煤窑里扛着百斤煤筐爬坡的样子,鼻子突然一酸。
“小爷,这钱……”
“别废话!”许二爷打断他,把钱往他怀里一塞,“你去跟莲儿说,就说带她去大地方瞧腿,让她放宽心。我现在就去火车站买票,能最早走的!”他转身就往楼梯口冲,跑了两步又回头,声音哑了些,“跟她说……别说那么严重,别让她怕。”
仲老二看着他消失在楼梯拐角的背影,攥紧了怀里的钱,布包的棱角硌得手心生疼。他弯腰捡起地上的软糕,拍了拍灰,却没胃口吃了。
回到病房时,许娇莲正靠在床头,手里捏着片树叶发呆。阳光透过窗户照在她腿上,那截曾经受过伤的地方,此刻看着比别处细些。
“二哥,你咋去了这么久?”她抬头笑了笑,眼角的细纹里还带着倦意,“小爷呢?”
仲老二把软糕放在床头柜上,在她身边坐下,手指在膝盖上蹭了蹭,半天没说出话。他素来嘴笨,编瞎话更是难上加难,可看着她清澈的眼睛,那些“筋萎缩”“可能残疾”的话,怎么也说不出口。
“小爷……小爷去买票了。”他终于挤出一句,声音有点飘,“医生说你这腿得去大医院好好治治,南京上海那边有好药,咱去那边瞧瞧。”
许娇莲愣了愣,低头看着自己的腿,指尖轻轻碰了碰膝盖:“很严重吗?我觉得好多了……”
“不严重,就是彻底治治,省得以后总疼。”仲老二赶紧接话,眼神有点闪躲,不敢看她,“小爷说他去过南京,那儿的医院好得很,还有卖桂花糕的,你不是爱吃嘛。”
许娇莲看着他泛红的耳根,心里隐隐猜到了什么。这二哥从来不会撒谎,一紧张就爱挠头,现在手指都快把裤子磨出洞了。可她没戳破,只是轻轻“嗯”了一声,声音柔得像棉花:“听你们的。那悦悦咋办?”
“我让大哥来照看,他最细心了。”仲老二松了口气,连忙说,“咱去不了几天,治好就回来。”
正说着,许二爷风风火火地冲进来,手里攥着两张皱巴巴的火车票,额头上全是汗,黑衬衫湿了一大片:“买到了!今晚十点的火车,去南京!”他把票往桌上一拍,喘着粗气,“我跟售票员磨了半天,就这两张卧铺了!”
许娇莲看着那两张票,票面上的“南京”两个字刺得她眼睛有点酸。她知道这趟远门不容易,车票钱、住宿费、药费,哪样都得花钱,可看着小爷眼里的光,和二哥紧绷的侧脸,她把到了嘴边的“太贵了”咽了回去,换成一句:“那我收拾收拾东西。”
“我来收拾!”许二爷抢过她手里的小包袱,往里面塞了两件厚衣裳,又把仲老二买的软糕也塞进去,“啥都不用你管,你坐着就行。”
仲老二去给许娇莲办理出院手续,许二爷蹲在地上,给她削苹果。他的手太粗,苹果皮削得断断续续,还削掉好大一块果肉。
“小爷,我自己来吧。”许娇莲想接过刀,却被他按住手。
“别动,你腿不好。”许二爷低着头,声音闷闷的,“莲儿,到了南京,咱一定给你治好。治不好,我就去抢药铺,反正不能让你遭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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