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心的霓虹 第61章 老门轴上的年轮

雨水节气刚过，巷子里的泥泞还没干透。沈星晚站在老宅门口，看着承承给木门轴上油。桐油的清香味混着潮湿的土气漫开来，承承手里的棉布在门轴上反复擦拭，把积了一冬的灰都蹭掉，露出里面深褐色的木头，像老人手腕上磨亮的镯子。

“爸当年总说，这门轴得用陈年桐油，”承承直起身，手腕上沾着油迹，“每年开春上一次，冬天才不冻住。他说‘门轴转得顺，日子才走得稳’。”

这扇木门是陆景琛年轻时和工友们一起打的，门框用的是后山的老松木，门板拼了五块板，据说每块板都对着不同的方向，“这样不容易变形”。门轴是整根松木削的，埋在地下的部分用柏油浸过，几十年过去，木头非但没朽，反而透出温润的光。

“太奶奶，门轴上有个小坑！”小棠蹲在门后，手指抠着门轴根部的一个浅窝。她刚在院里跳绳，绳子勾到门环，把门撞得晃了晃，此刻正好奇地研究门轴上的痕迹。

沈星晚走过去，指尖抚过那个小坑，忽然笑了：“这是你爷爷小时候撞的。他三岁那年追猫，一头撞在门轴上，额角磕出个包，门轴却被撞出个坑。你太爷爷笑他‘人不如木头硬’，却连夜用砂纸把坑磨平了些，怕再磕着孩子。”

门环是铜制的，被无数只手摸得发亮，上面的花纹已经磨平，只剩个模糊的“福”字轮廓。沈星晚摸着门环，想起陆景琛每天傍晚回来，都会先敲三下门环，“咚、咚、咚”，声音不疾不徐，她在屋里听见了，就知道是他回来了。有次他出差，她总觉得门环不响，夜里总醒，直到他回来敲了那三下，才踏实睡了个整觉。

“妈，这门框有点歪了，”承承用水平仪靠了靠，“我找木工来调调？”

“不用，”沈星晚摇头，“你爸说过，老房子的门哪有不歪的？就像人老了，脊梁骨总会弯点，不碍事。”她指着门框和墙的缝隙，“你看这缝里塞的旧报纸，是1983年的《人民日报》，当年下大雨，墙皮渗水，你爸就用报纸糊了缝，说‘纸能吸水，比水泥管用’。”

正说着，隔壁的陈阿婆端着盆刚炸好的馓子过来，门环被她的盆一碰，发出“当啷”一声脆响。“星晚，尝尝新炸的，酥着呢！”陈阿婆笑着进门，脚下的布鞋在门槛上蹭了蹭，“这门槛磨得比我家的菜板还光，当年景琛总说‘高门槛挡财，得磨平点’，果然，你家日子越过越兴旺。”

门槛是青石板的，边缘被磨得圆润，中间凹下去一小块，像个浅浅的月牙。沈星晚记得，陆景琛每次搬重物进门，都会先把门槛擦干净，说“别把石头硌坏了”。有次运新买的缝纫机，他蹲在门槛前比划了半天，怕机器撞着石头，最后愣是和工友们抬着机器，从门槛上挪了过去，汗湿了整件衬衫。

“太奶奶，门后的字是太爷爷写的吗？”小棠指着门后的木头上，用铅笔写着行小字：“星晚，今天买了红糖，给你蒸糖包。”字迹已经模糊，却能看出陆景琛的笔锋，有点歪，却有力。

“是他写的，”沈星晚的声音软下来，“那年我生念念，坐月子想吃糖包，他跑遍了供销社才买到红糖，回来就写在门上，怕忘了。后来他总爱在门后记点事：‘明天修自行车’‘给爹买降压药’‘小棠要学画画’……像个糊涂账，却从没落下过一件。”

承承忽然从工具箱里翻出个小铁盒，打开是些生锈的钉子和半截铅笔：“妈，这是我在门轴缝里找着的，应该是爸当年修门时落下的。”铅笔头削得很尖，笔杆上还留着牙印，是承承小时候咬的。

“留着吧，”沈星晚把铁盒收好，“都是念想。”她忽然想起陆景琛修门的样子，他总爱在门后垫块木板，怕锤子砸坏了门板，说“老物件得疼着点”。有次门轴卡了，他蹲在地上修了一下午，夕阳把他的影子投在门板上，像幅歪歪扭扭的画。

傍晚，风穿过巷子，木门被吹得轻轻晃，门轴发出“吱呀”的轻响，像在哼一首旧调子。小棠在门板上贴了张自己画的门神，歪着的胡子，瞪着的眼睛，却把“平安”两个字写得工工整整。“这样太爷爷就不用担心家里进坏人啦！”她拍着手笑。

沈星晚看着那张画，忽然觉得陆景琛就站在门后，正用那半截铅笔，在画旁边补了个小太阳，说“再画个太阳，日子更亮堂”。

承承锁门时，发现门环上的铜链松了，他找了截细铁丝，小心翼翼地缠好，动作像极了当年的陆景琛。“妈，您看这样就结实了。”

“嗯，”沈星晚点头，望着门上的新贴画和旧痕迹，忽然明白，这老门轴转的从来不是门，是日子。它记得陆景琛清晨出门的脚步声，记得孩子们放学回家的欢闹，记得陈阿婆送来的热乎饭，记得除夕夜贴春联的红；门轴上的小坑、门后的字迹、门槛的凹痕，都是时光刻下的年轮，一圈圈绕着，把柴米油盐、喜怒哀乐都缠在了一起。

就像此刻，门轴上的桐油渐渐干透，散发出沉静的香。木门在暮色里静静立着，像位沉默的老人，守着满院的烟火，守着那些没说够的话——只要这门轴还转，这门槛还在，家就永远是那个推开了门，能闻到饭菜香、能听到笑声的地方。

夜风掠过门环，发出轻微的“叮当”声，像陆景琛在说：“星晚，你看，这门还好好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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