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角的老槐树下,卧着盘半人高的石磨,磨盘边缘被磨得溜圆,磨齿间嵌着些暗黄色的麸皮,是去年磨玉米时留下的。磨盘旁堆着半筐晒干的黄豆,沈星晚正用葫芦瓢往磨眼里舀豆子,木柄推杆“吱呀”转动,石磨发出沉闷的“隆隆”声,像位老人在低声哼歌。
“这石磨是你太爷爷年轻时请石匠凿的,”她扶着推杆,脚步慢悠悠地绕着磨盘转,“那时候村里没碾米机,磨面、磨豆浆全靠它。你爷爷小时候总爱趴在推杆上,说要帮着使劲,结果睡着了滚下来,磕在磨盘上,额角留了个小疤。”
小宝蹲在磨盘边,看着黄豆顺着磨眼往下掉,被转动的磨盘碾成碎末,混着白花花的豆浆从磨缝里渗出来,滴进底下的陶盆里。“太奶奶,这石磨转起来好沉啊。”
“沉才好,”沈星晚擦了把额头的汗,推杆在掌心磨出温热的触感,“磨得慢,豆子的香味才能全出来。你太爷爷总说,‘石磨认人,你对它上心,它就给你磨出好浆’。有年冬天特别冷,磨盘冻得硬邦邦的,他就烧了热水一遍遍浇,说‘不能让石磨受委屈’,结果磨出的豆浆,比平时甜三分。”
磨盘的侧面,刻着道浅浅的横线,是用凿子凿的。“这是记磨量的线,”沈星晚指着横线,“磨十斤豆子,就往上凿一道,你数数有多少道?”小宝数了数,横七竖八的刻痕足有三十多道。“你太爷爷说,等刻满五十道,就换个新磨盘,结果刻到第三十七道,他就走不动路了。”
陶盆里的豆浆渐渐满了,表层浮着层细密的泡沫,像撒了把碎银子。沈星晚停下推杆,用木勺撇出泡沫:“这是豆浆的‘魂’,留着点卤,豆腐才够嫩。”她忽然想起陆景琛最后一次磨豆浆的样子,他扶着推杆的手直打颤,却非要磨完一整筐豆子,说“给小宝留着做豆腐脑”,磨完后坐在磨盘旁,喘着气笑,像个完成任务的孩子。
石磨的底座下,塞着块旧棉布,是用来接漏下来的豆浆的。小宝抽出来一看,布上沾着层厚厚的浆垢,硬得像层壳。“这布都成这样了,咋不换块新的?”
“这是你奶奶的嫁妆布,”沈星晚把棉布塞回底座,“她总说这布吸浆,比新布好用。有次你爸调皮,把布当抹布擦桌子,被她追着打了半院,最后祖孙俩蹲在磨盘旁,看着布上的浆垢一点点变硬,说‘这是石磨给咱留的念想’。”
日头偏西时,沈星晚把磨好的豆浆倒进大铁锅,灶膛里的火“噼啪”响,豆浆的香气混着柴火的烟味漫出来,勾得小宝直咽口水。“太奶奶,今天的豆腐脑能放糖吗?”
“放,”沈星晚往灶里添了根柴,“你太爷爷磨豆浆时,总偷偷往里面撒把糖,说‘日子苦,得多添点甜’。”她望着院角的石磨,磨盘上的麸皮被风吹得轻轻动,像谁在上面撒了把金粉。
石磨旁的老槐树影投在磨盘上,随着太阳转动,像幅流动的画。小宝摸着磨盘上的刻痕,忽然觉得这石磨像位沉默的老人,把太爷爷的脚印、奶奶的絮叨、爸爸的顽皮,都碾进了一圈圈的磨道里,磨出的不只是豆浆,还有带着豆香的日子,稠稠的,暖暖的。
铁锅上的豆浆“咕嘟”冒泡时,沈星晚盛出一碗,往里面撒了勺糖。甜香漫开来,她仿佛看见陆景琛正坐在磨盘上,举着碗笑,说“星晚,你看这豆浆,甜得能粘住牙”。风穿过槐树叶,石磨的推杆轻轻晃,像在应和:“是啊,日子就该这么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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