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如墨,泼洒在大凌河城外围的后金大营。中军汗帐内,烛火通明,牛油大烛的火焰被穿堂而过的夜风撩得忽明忽暗,将帐中众人的身影投射在绣着黑龙图腾的毡壁上,忽大忽小,平添几分肃杀。
皇太极身着一袭玄色暗金龙纹锦袍,腰间束着嵌玉鎏金带,端坐于上首那尊象征汗权的虎皮王座。他未戴金冠,一头乌发仅用一根羊脂玉簪松松束起,几缕发丝垂在鬓边,衬得面容愈发沉静。只是那双深邃的眼眸里,藏着一丝白日里未散的锐利——城上明军那几门红衣大炮的轰鸣,仿佛还在耳畔炸响;炮弹砸在阵前,溅起的碎石与血雾,更像一根烧红的铁刺,狠狠扎在他心头,硌得生疼。
“今日攻城的光景,诸卿都看在眼里,也记在心里。”皇太极终于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与生俱来的威严,像一块巨石投入水中,瞬间压下了帐中若有若无的私语,“明军凭城顽抗,真正难对付的,不是那些守军,是城上那几门红衣大炮。我军骑兵纵是天下精锐,也冲不到城根便被炸得人仰马翻;步兵舍命强攻,更是成了炮下亡魂。这炮阵不破,大凌河城便是铜墙铁壁,你们说,何日能下?”
话音落地,帐中陷入死一般的寂静。各旗首领皆是从尸山血海里爬出来的悍将,白日的惨烈战况,此刻还在眼前晃——镶黄旗前锋营的勇士们,几次顶着箭雨冲到城下,云梯都快架上城头了,却被城上突然轰来的炮弹连人带梯炸成碎片,尸横遍野,鲜血染红了护城河;正白旗的骑兵想从侧翼迂回,刚踏入射程,便被火炮轰得阵型大乱,只能远远盘旋,眼睁睁看着同伴倒下,束手无策。
最先打破沉默的,是礼亲王代善。他年近花甲,须发已染霜白,却依旧腰杆挺直,精神矍铄。只见他往前半步,双手拢在袖中,沉声道:“汗王,那红衣大炮确是凶戾利器,射程远、威力沉,我军的弓箭、佛朗机炮,在它面前如同孩童玩具。依老臣之见,不如暂且收了强攻的心思,派小股人马日夜袭扰,不与它硬碰,只耗城中粮草。大凌河城再固,也架不住粮尽,等城内断了炊,自会不攻自破。”
“缓攻?”皇太极尚未接话,一旁的多尔衮已先一步出声反驳。他身着镶白旗银甲,甲叶上还沾着白日的血渍,面容俊朗,眼神却像淬了冰的刀锋,带着年轻人的锐不可当,“礼亲王此言差矣!大凌河城是祖大寿经营了十余年的重镇,城中粮草堆积如山,若要耗,三年还是五年?况且明军若从关内调了援兵来,到时候我军腹背受敌,岂不是偷鸡不成蚀把米?”
代善斜睨了多尔衮一眼,语气淡淡,却带着几分长辈的沉稳:“那以你镶白旗贝勒之见,该如何?难不成还要强攻?白日里镶黄旗、正白旗折损了多少弟兄,还不够吗?”
“强攻自然是愚策,但也不能坐以待毙,等着明军喘息。”多尔衮上前一步,目光如电,扫过帐中众人,“我倒觉得,要害不在‘攻城’,而在‘扰炮’——不是扰守城的兵,是扰那开炮的人。城上大炮虽猛,却有个致命短处:转起来笨,填起来慢。只要能让那些炮手坐不住、瞄不准、填不快,那大炮便是个中看不中用的摆设!”
皇太极眼中终于闪过一丝兴味,抬手虚按,示意他继续:“说得有意思,接着讲。”
“汗王请看。”多尔衮大步走到帐中央的沙盘前,拿起一根削尖的木杆,指着大凌河城的北门与西门,“白日里豪格贝勒率两旗骑兵奔射牵制,法子是对的,可力道太浅,撑不了多久。我建议,夜里派精锐死士,每人揣上火箭、火罐,趁黑摸到城下。不求能破城,只求往城头扔火箭、烧守军的帐篷,闹得他们鸡犬不宁——守军乱了,炮手更没法专心,只要他们手忙脚乱,大炮的威力便减了七成。”
他顿了顿,木杆又指向城外几处地势稍高的土坡:“与此同时,把我军缴获的那些红衣大炮、佛朗机炮,全调集到这几处高地上。白日里不轰城墙,专打城头的炮位!明军的大炮都架在城垛上,目标显眼得很,我军炮火不用准,只要打得密、打得狠,哪怕十炮中不了一炮,也能逼得他们缩在城垛后不敢露头。等城头炮位被压制住了,再派步兵架云梯强攻,骑兵从两翼包抄,城必破!”
“多尔衮这主意,倒也有几分道理。”一旁的郑亲王济尔哈朗终于开口。他素来沉稳寡言,今日却也被白日的炮击搅得心神不宁,此刻眉头仍皱着,语气带着几分顾虑,“只是那死士夜袭,风险太大。城下一片开阔地,连个藏身的地方都没有,一旦被城上的哨兵察觉,便是有去无回。况且我军的火炮数量本就不及明军,要想压制城头的炮位,怕是没那么容易。”
皇太极手指轻轻敲击着虎皮王座的扶手,“笃、笃、笃”的声响,在寂静的帐中格外清晰。他目光落在沙盘上,久久未动,像是在盘算着什么。帐中众人皆屏息凝神,没人敢打断他的思绪——这位汗王,素来能在绝境中想出破局之策,今日想必也不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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