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帆抬眼,一眼认出是巧儿的娘——刘婶。
小时候,这女人拎着扫帚追打他,骂他「小杂种」。
如今风霜把她脸上的横肉削得干黄,眼角耷拉,嘴角生出一颗苦痣,像被岁月按着头服软。
「俺是收山货的,来问问家里有没有板栗、木耳要卖。」杨帆把秤杆往胳膊上一搭,脸上堆着货郎惯有的笑。
巧儿娘没立刻让开,手还扒着门框,眼神里满是警惕。
「俺家没山货,你去别家问吧。」
「别啊婶子,」杨帆往前凑了半步,故意把筐里的板栗露出来。
「俺给的价高,比县城收的还多两毛,你看在别他家收的木耳。」
杨帆憨笑,露出两排被烟茶染黄的牙:「婶子,我爹以前跑这条线,他说桑树背阴,雨水足,木耳黑得发亮,说王家庄姓冯的家木耳最好。」
说着,他从兜里掏出一沓零票,捻得哗哗响。
刘婶的眼神软了一寸,刚要开口。
院子里传来一声不耐烦的吼:「谁呀?一大早的嚎丧!」
杨帆脊背一紧——冯老栓。
那声音像钝锯拉过旧木,十几年没换过腔调。
刘婶回头冲院里答:「收山货的!」
随即压低声音:「家里正办事,不方便,你改天再来。」
「婶子,俺这跑一趟油钱不容易,下次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来。」
就在这时,院里传来「哐当」一声,是酒瓶砸在地上的响。
冯老栓再度骂骂咧咧起来:「谁啊?磨磨唧唧的!让他进来!」
巧儿娘皱了皱眉,终于侧身让开。
「汪汪汪~」
杨帆刚走进小院,院子里一条猎犬就开始狂吠了起来。
他的脸色顿时有些难看了起来,他明明记得巧儿家从没养过狗。
「闭嘴!吵死了!」冯老栓扔了一个啤酒瓶,土狗立马老实了。
强压住内心的躁动,杨帆扫了一眼院子。
土坯的院墙,塌了半边,墙头堆着十几个空酒瓶。
风吹过,瓶子歪倒撞在一起,发出「叮当」的响,像哭丧的铃。
冯老栓坐在院中央的破藤椅上,身上穿件灰扑扑的褂子,扣子掉了两颗,露出黢黑的胸膛。
他手里攥着个二锅头瓶子,酒液顺着嘴角往下流,脸涨得通红。
「你干啥的?」冯老栓眯着眼看他,眼神扫过他的筐。
「俺是收山货的,板栗、木耳、核桃都行。」杨帆把秤放在地上,蹲下来假装整理筐里的山货,余光却瞥向冯老栓身后。
一间矮房的门挂着把大锁,锁芯都锈了,里面隐隐约约传来女人的哭声,细得像蚊子叫,却一下下扎在杨帆心窝上。
是巧儿。
他攥紧了手心,才没让声音发颤:「大爷,俺看你家门上贴了喜字,这是要办喜事啊?恭喜恭喜!」
冯老栓听到「喜事」两个字,眼睛亮了亮,嘴角咧开个难看的笑。
「可不是嘛!俺闺女要嫁人了,嫁的是村东头王大麻子家,彩礼给了两万!」
他说着,拍了拍大腿,「以后俺在王家庄也有头有脸的人了,看谁还敢欺负俺!」
巧儿娘站在一旁,脸色发白,嘴唇动了动,却没说话,只是往那间锁着的矮房看了一眼。
杨帆心里的火往上冒,却还是笑着说:「王大麻子家?俺听说他家儿子……大爷,你咋舍得让闺女嫁过去?」
「你懂个屁!」冯老栓突然翻脸,把酒瓶子往地上一摔,碎片溅了一地。
「王大麻子有钱!有势力!俺闺女嫁过去,吃穿不愁!总比跟着俺饿肚子强!」他说着,又指向那间锁着的矮房,声音拔高。
「她还不乐意!天天哭!哭有个屁用!收了人家的钱,就得嫁!」
里面的哭声突然大了点,又很快压下去,像是被人捂住了嘴。
杨帆拳头不自觉攥紧,他深吸一口气,故意压低声音,装作神秘的样子。
「大爷,俺跟你说个事,你可别怪俺说话不好听。俺昨天在县城,听派出所的人说,县里刚下了文件。」
「包办婚姻、买卖婚姻都算违法,要坐牢的!尤其是收彩礼卖闺女的,抓着就判三年!」
话音未落,院里「咣当」一声,酒盅砸了个粉碎。
冯老栓趿拉着布鞋冲了过来,一张脸通红,酒糟鼻上沾着饭粒,眉毛倒竖。
「放你娘的屁!老子嫁闺女,天王老子也管不着!」
「你个外乡人,敢来俺这儿造谣!俺看你是想偷东西!滚!给俺滚出去!」
巧儿娘也慌了,上来拉杨帆的胳膊:「你快走吧!别在这儿胡说八道!俺家真没山货!」
杨帆被他们推搡着往院外走,心里却松了口气。
冯老栓的反应,说明他怕了,也说明「包办婚姻违法」这话,戳中了他的软肋。
他故意放慢脚步,走到门口时,又回头喊:「大爷,俺说的是真的!你要是不信,去县城问问!别到时候钱没拿到,还把自己送进牢里!」
「滚!」冯老栓捡起地上的空酒瓶,朝他扔过来,杨帆侧身躲开,酒瓶砸在院墙上,碎成了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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