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四合,东厂的番役拖着铁链从街面走过,铁环撞击的声响惊飞了檐下的寒雀。沈砚明站在都察院的角楼上,望着对面王振府邸门前那两盏猩红的宫灯,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的玉佩——那是父亲留下的,玉上刻着“守中”二字。
“沈御史倒是清闲。”身后传来带着嘲讽的笑声,吏部侍郎石亨披着件狐裘,手里把玩着枚玉扳指,“听说你今日在朝堂上又跟王公公呛起来了?就为了江南那几个织工的俸禄?”
沈砚明转过身,月光照亮他清瘦的面庞,语气平静:“石大人,江南织工一月俸禄不足两石米,寒冬腊月还得光着脚踩在冰水里漂染丝线,他们的儿女连热粥都喝不上——这不是小事。”
石亨嗤笑一声,往地上啐了口:“一群贱民,给口饭吃就该感恩戴德,哪来那么多讲究?沈御史还是太年轻,不知道这官场水深。王振公公说了,下个月要加征盐税,你要是识趣,就别掺和那些‘小事’。”
“盐税加征,百姓更苦。”沈砚明皱眉,“石大人忘了永乐年间,山东盐民起义的事了?”
“那又如何?”石亨眼神一厉,“朝廷要用兵北伐,不加税难道喝西北风?你以为王振公公愿意担这骂名?还不是为了大明江山?”他逼近一步,压低声音,“我劝你别跟钱过不去,王公公说了,只要你不再管织工的事,苏州织造局的差事就给你留着,那可是个肥缺。”
沈砚明望着石亨那张被贪欲涨红的脸,忽然想起三天前在太学见到的情景——沈砚清带着几个生员在誊抄《织工诉》,那些稚嫩的笔迹里写着“一日织锦三尺,指破血流,得钱五十文”,墨迹里还沾着点点暗红,想来是生员们想起自家父辈的遭遇,不小心蹭上的血痕。
“不必了。”沈砚明后退一步,避开石亨身上的狐臊气,“我爹当年任庐州知府,宁肯辞官也不与地方豪强同流合污。他说,官字两个口,上一口要对得住朝廷,下一口要对得住百姓。石大人,你的口,怕是只装得下金银吧。”
石亨脸色骤变,狠狠瞪着他:“好个不识抬举的东西!你以为王振公公是好惹的?等着瞧!”说罢甩袖而去,狐裘下摆扫过栏杆,带起一阵冷风。
沈砚明望着他的背影,轻轻叹了口气。这时,角楼下传来轻叩声,是太学的门生顾允成,手里提着盏羊角灯,灯光透过灯罩散出暖黄的光。
“先生,门生在街口见石亨往东厂方向去了,怕是要去告状。”顾允成喘着气,递上件棉袍,“天凉,先生披上吧。”
沈砚明接过棉袍穿上,暖意裹住身体,心里却更清明:“允成,你说为何同是为官,有人想着刮百姓的油,有人想着护百姓的暖?”
顾允成想了想,指着远处贫民窟的方向:“先生你看,那边的草屋快被风雪压塌了,石大人眼里只看见王振府邸的金砖,自然看不见;可先生您站在角楼上,不是为了观景,是为了看清草屋在哪儿。”
沈砚明笑了,拍了拍他的肩:“说得好。去,把《织工诉》再抄五十份,分送各部言官。我倒要看看,这大明的官,到底有多少人敢睁着眼睛说‘百姓的苦不算苦’。”
顾允成用力点头,提着灯跑下楼,灯笼的光晕在巷子里摇摇晃晃,像颗不肯熄灭的火星。沈砚明重新望向王振府邸的方向,那两盏宫灯在风中摇曳,红得像要滴出血来。他握紧了父亲留下的玉佩,玉质温润,仿佛在说:守中守中,守的从来不是折中,是心中那杆不歪的秤。
远处,更夫敲了二更的梆子,一声一声,像敲在每个人的心上——有人在暖阁里数着金银,有人在草屋里裹紧破被,而沈砚明知道,他和他的门生们,要做那个在风雪里点灯的人,哪怕光亮微弱,也得让草屋里的人知道,有人在看着他们,有人在想着他们。
喜欢大明岁时记请大家收藏:(www.071662.com)大明岁时记小米免费小说网站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