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朝的钟鼓声撞碎了黎明前的浓霜,奉天殿前的广场上,文武百官按品级排着队,朝服上的补子在熹微的晨光里泛着暗纹。沈砚明站在翰林院官员的队列里,手指攥着那份弹劾王山的奏折,纸角被体温焐得发潮。
忽然听见身后有人低笑,回头见是王振的党羽、礼部侍郎周瑛,正用折扇敲着掌心:“沈编修这几日风头正劲啊,又是核对漕粮又是关注织工,怎么?想抢言官的饭碗?”
沈砚明没回头,声音平稳如石:“周大人管着礼乐,倒关心起编修的差事了?莫非礼部的雅乐谱子都编完了?”
周瑛噎了一下,折扇收得啪响:“牙尖嘴利,我倒要看看待会儿你怎么收场。”
钟鼓停时,百官入殿。皇帝刚落座,沈砚明便出列,捧着奏折跪下:“陛下,臣有本要奏。”
王振从皇帝身后的屏风后探出头,三角眼眯了眯:“哦?沈编修?倒是稀客。”
沈砚明叩首:“臣要弹劾苏州织作局提督王山,强征民女充任织工,苛扣工钱,甚至私设囚室关押反抗者!臣有《织工图》为证!”
他展开画卷,内侍接过呈给皇帝。画上织工们面黄肌瘦,手腕被麻绳捆着,旁边的柴房里还画着个蜷缩的身影,正是被关押的绣娘——那是东林生员冒险传回的画稿,墨迹里掺着泪痕。
“一派胡言!”王山突然从武官队列里跳出来,指着沈砚明骂道,“你个黄口小儿!凭一幅破画就想污蔑本官?有本事拿出真凭实据!”
“证据自然有。”沈砚明抬眼,声音朗朗,“苏州府有位姓苏的织工,被王山打断了腿,现就在京中养病;还有三位绣娘逃到南京,托人带来了王山亲笔写的‘罚条’,上面写着‘抗命者杖四十’——这些人证物证,要不要传上来与王大人对质?”
王山的脸瞬间涨成猪肝色,王振在屏风后干咳一声:“陛下,沈编修怕是被东林党撺掇了吧?区区几个织工,怎值得在朝堂上浪费时间?”
这话像往油锅里撒盐,立刻炸出两派争执。吏部尚书站出来:“王振公公此言差矣!民生无小事,织工也是百姓,岂能任由欺凌?”户部侍郎却反驳:“如今北境未宁,当以边防为重,这些琐事该交地方官处理!”
两拨人吵作一团,红袍的文官与紫袍的武官泾渭分明。沈砚明看着这混乱的场面,忽然想起昨夜赵伦的话:“政见之争从来不是非黑即白,有人为利,有人为名,也有人真为百姓。”
就在这时,一直沉默的皇帝忽然开口:“沈砚明,你说的绣娘,现在何处?”
沈砚明心头一振:“就在午门外候着。”
“宣她进来。”
片刻后,一个瘸着腿的年轻女子被扶上殿,粗布衣衫上还沾着浆糊——那是她在织作局粘云锦时蹭的。她扑通跪下,掀起裤腿,露出青紫的伤痕:“陛下!王山说小女绣坏了龙袍纹样,就把小女关在柴房,每天只给一碗馊水……”
话没说完就被王山打断:“你胡说!明明是你偷了金线!”
“我没有!”绣娘急得哭起来,“那金线是你故意放在我针线筐里的!就因为我不肯……不肯给你做私活!”
殿内鸦雀无声,所有人都盯着皇帝,等着最后的裁决。沈砚明握紧袖中的《民瘼录》,指节泛白——他知道,这不仅是一场弹劾,更是两种信念的角力:一边是“维稳为重”的妥协,一边是“民为邦本”的坚守。
皇帝盯着绣娘的伤痕看了许久,忽然拍案:“把王山拿下!交三法司严审!苏州织作局,即日起由工部接管!”
王振的脸在屏风后僵了僵,没敢再说一句话。沈砚明望着阶下叩首谢恩的绣娘,忽然觉得晨光从殿门涌进来,刚好落在《织工图》上,把那些瘦骨嶙峋的身影照得有了点暖意。
散朝时,周瑛路过他身边,冷笑道:“算你运气好。”
沈砚明淡淡回敬:“不是运气,是民心。”
他低头看了眼奏折上的墨迹,忽然明白东林生员那句“网再密也有透光处”的意思——所谓政见,终究要落在“人”身上,落在那些会疼、会哭、会反抗的活生生的人身上。
远处的宫墙下,几只灰鸽振翅飞起,在湛蓝的天空上划出道道弧线,像在为这场小小的胜利画下句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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