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京贡院的灯笼刚点上,就被骤起的狂风卷得东倒西歪。周忱站在明远楼的阴影里,看着巡场御史带着校尉冲进第三号考棚,手里的火牌映得脸膛通红——就在半个时辰前,他收到苏州织工送来的密信,说王振的侄子王敬买通了誊录官,正把预先写好的文章塞进考生吴文奎的卷匣里。
“周大人来得巧。”巡场御史从考棚里拖出个戴方巾的文士,正是替王敬传递文章的誊录官,他怀里还揣着半张没来得及销毁的素笺,上面的字迹与吴文奎的墨卷如出一辙,“这是在他袖管里搜出的,与吴文奎的卷子比对,连错字都一样。”
周忱接过素笺,指尖抚过那行“明月照寒潭”的诗句——这是他前日在贡院墙上看到的题字,吴文奎的墨卷里竟原封不动抄了进去。他转头看向被校尉按住的吴文奎,这少年面色惨白,嘴唇哆嗦着:“我……我没要,是他硬塞给我的!”
“硬塞?”王敬的声音从考棚外传来,他穿着件孔雀蓝的圆领袍,身后跟着几个锦衣卫,“吴文奎是我远房表弟,平日里爱跟我讨教诗文,写出一样的句子有什么稀奇?周大人拿着半张纸就想定罪,怕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吧?”
周忱没理他,转而问那誊录官:“这素笺上的墨迹,是今日卯时前写的?”誊录官脸色煞白,支吾着说不出话。旁边的老监临官忽然开口:“我今早卯时巡棚,见这誊录官在考棚后墙鬼鬼祟祟,手里就攥着这么张纸。”
王敬眼神一厉,刚要发作,却见周忱从袖中掏出个油布包,里面是三卷账册——正是苏州织造局那批被贪墨的云锦账册,其中一卷赫然记着“王敬取贡缎二十匹,赠主考官李大人”。
“李大人今早还在替吴文奎说情,”周忱将账册扔在案上,铜油灯的光在纸页上流动,“王公子觉得,这也是‘讨教诗文’?”
考棚里瞬间安静下来,考生们都停下笔,偷偷往这边看。王敬的脸涨成了猪肝色,忽然一脚踹翻案几,宣纸散落一地:“周忱你敢构陷朝廷命官!”
“构陷?”周忱弯腰捡起一张散落的考卷,正是吴文奎的,“那这卷子上的印章怎么说?誊录官的私章,盖在卷首夹层里,不是他替你传递文章,难不成是印章自己长腿跑进去的?”
校尉立刻拆开吴文奎的墨卷,果然在卷首夹层里找到枚朱红小印,与那誊录官的私章分毫不差。王敬身后的锦衣卫想动手,却被老监临官喝住:“都住手!贡院之内,岂容私斗!”
风从考棚的窗棂灌进来,吹得灯苗剧烈摇晃。周忱望着王敬气得发抖的样子,忽然想起张叔染的那块靛蓝绸子——遇水显字的不止是账册,还有人心底的鬼祟。他将账册递给老监临官,声音在风里格外清晰:“请大人将这些连同考卷一并呈给陛下,科场清明,容不得半点脏东西。”
远处传来更夫敲三更的梆子声,考棚里的考生们重新拿起笔,笔尖划过宣纸的沙沙声渐渐盖过了风声。周忱走出明远楼时,看见月芽从云里钻出来,照着贡院的石板路,像撒了层霜。他知道,这只是开始,但至少今夜,有盏灯,在考棚里亮得很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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