慎刑司的夜比别处更冷,墙缝里漏进来的风带着铁锈味,刮在脸上像小刀子。沈砚灵提着水桶走过回廊,粗布裤脚沾着泥点——这是她混进杂役队的第三个晚上,手里的水桶晃荡着,映出廊下挂着的灯笼,光怪陆离。
“沈小子,发什么愣?”一个苍老的声音从阴影里传来,是负责看守杂物间的陈公公,他正蹲在石阶上抽烟袋,火星在黑暗中明明灭灭。
沈砚灵心里一紧,连忙低头:“刘公公。”
陈公公磕了磕烟袋锅,慢悠悠道:“这慎刑司的水,凉得能冰透骨头,你这细皮嫩肉的,熬得住?”他的目光落在她微微颤抖的手上,那里磨出了不少血泡。
“熬得住。”沈砚灵握紧水桶柄,指尖的伤口被冷水浸得生疼,“家里等着钱用,不熬怎么办?”
陈公公笑了,皱纹里堆着暖意:“倒是个实诚孩子。”他往旁边挪了挪,让出块干净点的石阶,“坐会儿吧,李总管睡了,没人查。”
沈砚灵犹豫了一下,挨着他坐下。月光从檐角漏下来,照见陈公公袖上的补丁,针脚歪歪扭扭,倒像极了乡下老太太的手艺。
“您在这儿待了多少年了?”沈砚灵轻声问,试图放松气氛。
“快三十年了。”陈公公望着远处慎刑司的高墙,声音里带着怅然,“从净身入宫那天算起,就没离开过这宫墙。”他忽然转头,眼里闪着狡黠的光,“你不是来打杂的吧?”
沈砚灵的心跳瞬间漏了一拍,刚要辩解,却被他按住了肩膀。
“别慌。”陈公公的声音压得极低,“咱家在这慎刑司看了三十年笑话,谁是真心来受苦,谁是揣着事来的,一眼就能看穿。你要找的人,是苏婉儿姑娘吧?”
沈砚灵猛地抬头,眼里满是震惊。
陈公公叹了口气,烟袋锅在石阶上敲了敲:“前儿个夜里,她被李总管拖去刑房,愣是没吭一声。咱家隔着窗缝看见,她手里攥着块绣帕,上面绣的兰草,跟你发间别着的这朵黄菊,倒是一对。”
他指了指沈砚灵鬓角别着的菊花——那是刘公公前晚悄悄放在她杂役服口袋里的,说是“夜里冷,别冻着”。
沈砚秋喉咙发紧,说不出话来。
“李总管是王振的人,当年构陷忠良的案子里,他手上沾了不少血。”刘公公的声音沉了下去,带着刻骨的恨意,“苏姑娘手里的账册,怕是能掀翻半个朝堂,他怎么可能让她活着出去?”
“那您……”
“咱家虽是个没根的人,却还认得‘良心’二字。”陈公公站起身,拍了拍沈砚秋的肩膀,“明儿卯时,李总管要押送一批‘废料’出司,其实是要把苏姑娘转移到东厂地牢。你跟着杂役车走,到了西华门,会有人接应你。”
他从袖里掏出个小小的油布包,塞给沈砚灵:“这是地牢的钥匙,苏姑娘被关在最里间。记住,见了她就往西北角跑,那里有口枯井,井壁上有暗门。”
油布包上还带着陈公公的体温,沈砚灵捏着那枚铜钥匙,冰凉的金属触感竟让她眼眶发热。她忽然明白,为什么这几日总有人“不小心”打翻李总管的茶盏,为什么杂役房的火把总在她经过时“恰好”照亮前路——原来暗处,一直有人在护着她。
“陈公公,您为什么……”
“咱家的小孙子,去年差点被王振的人推下河,是苏姑娘路过救了他。”陈公公望着天边的残月,声音有些哽咽,“咱家没本事,护不了朝堂清明,至少能护着救命恩人的周全。”
卯时的梆子敲响时,杂役车辘辘地驶离慎刑司。沈砚灵缩在车后堆着的稻草里,怀里紧紧揣着那枚钥匙。车窗外,陈公公站在门岗旁,正慢悠悠地给李总管的马喂草料,挡住了他们查看车后的视线。
“走了!”车夫甩了一鞭,马蹄声踏碎了黎明前的寂静。
沈砚灵掀起草帘一角,看见陈公公朝她的方向微微颔首,然后转身,慢慢走回那座阴森的宫墙里,背影佝偻却挺拔。她忽然想起苏婉儿说过的话:“真正的清流,不在朝堂上的文臣里,而在这些藏在角落里,守着一点光不肯熄灭的人心里。”
杂役车驶过西华门时,果然有个穿青衫的汉子勒住马,低声道:“陈公公让我来接人。”他递给沈砚灵一张字条,上面是苏婉儿的笔迹:“槐花开时,等我。”
沈砚灵攥着字条,看着慎刑司的高墙越来越远,忽然觉得眼眶一热。那些藏在宫墙深处的暗涌里,原来真的有不被污染的清流,像石缝里的野草,凭着一点信念,就能顽强地扎根、生长。
她不知道陈公公往后会如何,也不知道这场风波何时才是尽头,但她知道,只要这样的人还在,这宫墙再深,也困不住向往光明的心。
车辙压过青石板路,发出规律的声响,像在为黎明倒计时。沈砚灵摸了摸怀里的钥匙,指尖因用力而泛白——苏婉,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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