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州织造局的伙计阿福踩着晨光闯进绣房时,手里的信差点被风吹走。“沈掌柜!苏姑娘!杭州府的加急信!”他把信纸往沈砚灵手里一塞,抹了把汗,“听说巡抚大人的夫人瞧见咱们送展的‘松鹤图’,非要订一幅当寿礼,还说要请您去杭州讲讲绣艺呢!”
沈砚灵展开信纸,娟秀的小楷写着:“久闻苏州绣房‘盘金绣’巧夺天工,今岁家母寿辰,欲求一幅‘八仙贺寿’图,愿以百两纹银相酬,另备薄礼,盼沈掌柜携苏姑娘移驾杭州一叙。——钱塘 柳氏”
苏婉凑过来看,指尖点着“百两纹银”四个字,眼睛亮得像沾了露水:“巡抚夫人都知道咱们了?前阵子送展的‘松鹤图’,我就说那仙鹤的羽毛用‘缠针绣’勾边准没错,果然出彩!”
正说着,门外又来个穿绿袍的小吏,手里捧着个锦盒,见了沈砚灵就拱手:“沈掌柜,这是南京府尹托小人送来的,说上月在江南贡院见了您绣的‘魁星点斗’图,家中小儿要赴京赶考,想求幅‘连中三元’的绣屏,银钱不拘。”
锦盒打开,里面是对成色极好的赤金镯子,沉甸甸压手。沈砚灵把镯子推回去:“银钱按市价来,镯子太贵重了。让府尹大人宽限一月,我让绣娘们赶出来。”
小吏刚走,码头的船老大扛着个藤箱进来,嗓门比海浪还响:“沈掌柜!泉州来的船主带话,说您那批‘渔家乐’绣品在吕宋卖疯了!洋人拿宝石换都不肯撒手,让再赶制二十幅,要带珊瑚纹样的!”他打开藤箱,里面滚出几颗鸽血红珊瑚,在晨光下红得像燃着的火,“这是船主给您的定钱,说不够再补!”
苏婉拿起颗珊瑚,对着光看:“这成色,在苏州得值半年工钱!泉州的林嫂子们没白学,她们绣的海浪用了‘虚实针’,洋人都说像真的在动呢。”
沈砚灵看着院里晒着的一排排绣绷——林嫂子正带着泉州来的妇人绣“八仙贺寿”的云纹,王大娘在教新收的徒弟“打籽绣”,连前几日还在学描花样的小姑娘,都能绣出像模像样的兰草了。她忽然笑了,对苏婉道:“去把那套银线取出来,给巡抚夫人的‘八仙贺寿’图,用真银线勾边,让杭州城也瞧瞧咱们苏州绣娘的手艺。”
日头爬到头顶时,绣房门口的石板路上,已经停了三辆马车——一辆是扬州盐商来取“岁朝图”的,一辆载着绍兴师爷订的“兰亭集序”绣卷,还有辆最惹眼,车帘上绣着藩王府的牡丹纹,说是王爷要给郡主当嫁妆用的。
林嫂子捧着刚绣好的“渔家乐”跑进来,布面上的渔船用“盘金绣”勾了轮廓,海浪用“散套针”铺了层次,连桅杆上的绳结都绣得立体。“沈掌柜您看,这船帆用了您说的‘网绣’,是不是像被风吹得鼓起来了?”
沈砚灵点头,忽然听见巷口传来孩童的笑闹声。原来是邻街的绣坊老板带着徒弟来拜师,那小姑娘扎着双丫髻,手里攥着幅歪歪扭扭的腊梅图,怯生生地说:“俺娘说,跟着沈掌柜能绣出会动的花……”
苏婉把小姑娘拉到绣绷前,拿起支银针:“来,姐姐教你‘打籽绣’,绣好了腊梅,比画的还香呢。”
夕阳斜斜照进绣房,把一排排绣绷上的金线银线映得发亮。沈砚灵望着墙上挂着的订单——杭州的寿礼、南京的考屏、泉州的外销绣、还有藩王府的嫁妆,忽然觉得,这针尖上的手艺,竟真的像条线,一头连着江南的烟雨,一头牵着四海的风。
“苏婉,”她忽然道,“把库房的素绢都取出来,咱们再收十个徒弟,教她们‘乱针绣’。”
苏婉笑着应好,眼角瞥见刚送进来的新信,信封上盖着京城织造府的印:“哟,连宫里都知道了,说要招绣娘入宫呢。”
沈砚灵接过信,指尖抚过那方朱印,忽然想起三年前,自己第一次拿起绣针时,母亲说的话:“针脚藏着人心,绣得真,才能走得远。”此刻风从窗缝钻进来,吹动满室的丝线,像无数条看不见的路,正往四面八方伸展开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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