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砚灵刚把荷兰订单的账册锁进铁盒,门外就传来急促的马蹄声。抬头时,只见镖局的伙计翻身下马,怀里抱着个用油布裹紧的包裹,脸上沾着不少泥点。
“沈掌柜,福建来的急件!”伙计把包裹往桌上一放,解开油布,里面露出个藤编箱子,箱角贴着张泛黄的纸条,上面是福建商帮的火漆印。
苏婉恰好端着新沏的茶进来,见箱子上的印泥还新鲜,挑眉道:“泉州那边的船这么快?前几日才发的样稿呢。”
沈砚灵打开箱子,里面整齐码着十几匹靛蓝粗布,每匹布角都绣着朵小小的栀子花——那是浙闽一带绣坊的记号。最上面压着封信,字迹潦草,显然是急着写就的:“砚秋亲启,你寄的‘百子图’样稿收到了,泉州港的船主们看了都疯了!说是下月要往吕宋运货,非要加订五十幅,还说要学你那‘盘金绣’,让自家婆娘来苏州学手艺……”
“学手艺?”苏婉凑过来看信,指尖点着信纸,“泉州的绣娘们不是擅长‘贴布绣’吗?去年她们送的‘渔家乐’挂毯,用碎布拼的海浪可鲜活了。”
“她们嫌贴布绣太费布料,”沈砚秋抽出匹粗布,布面上用麻线绣的渔船歪歪扭扭,却透着股野趣,“你看这针脚,全是‘乱针’,远看像模像样,近看就露怯了。船主们说,西洋商人不爱这‘糙活’,点名要咱们的‘盘金绣’,说能卖出三倍价。”
正说着,门外一阵喧哗,只见五六个穿着粗布短打的妇人站在院里,为首的那个颧骨高高的,手里攥着个布包,见了沈砚灵就直愣愣地跪下:“沈掌柜,求您收我们做徒弟吧!俺们是泉州来的,船主说您这儿的绣活能换银子,俺们想学!”
苏婉吓了一跳,连忙去扶:“快起来,这可使不得!”
妇人却不肯起,从布包里掏出块绣片——是片用红线绣的妈祖像,针脚密是密,却歪歪扭扭,脸都绣成了方的。“俺们在船上绣这个,只能换点杂粮。听说您这绣的花,能换洋人手里的自鸣钟,俺们……俺们想让娃能上学堂。”
沈砚灵看着那片绣得笨拙的妈祖像,忽然想起三年前在宁波港见过的场景:福建渔民的婆娘蹲在沙滩上,就着海风绣渔网,针脚被浪打湿了又晒干,硬得像铁丝。她转头对苏婉道:“把西厢房收拾出来,让她们住下。王大娘的‘盘金绣’教程,先给她们抄十份。”
“那订单……”苏婉有些犹豫,“泉州要的五十幅,咱们绣房的人怕是忙不过来。”
“让她们跟着做。”沈砚秋指着那几个妇人,“从描花样学起,王大娘带一个,你带一个,我每日去看半个时辰。三个月后,她们绣的要是能入眼,就按件算工钱。”
妇人们听见这话,“咚咚”磕了三个响头,眼里的光比日头还亮。其中个年轻些的,偷偷把藏在怀里的红薯往苏婉手里塞,那红薯还带着体温,沾着点海沙。
傍晚时,西厢房飘出了线香味。王大娘拿着炭笔在素绢上画样,泉州来的林嫂子学得最认真,炭笔在手里抖得厉害,画个花瓣擦了又画,额头全是汗。苏婉给她们端去的绿豆汤,转眼就见了底,碗沿还沾着点海腥味——那是她们没洗干净的手蹭上的。
沈砚灵站在廊下,看着窗纸上映出的十几个低头学画的影子,忽然对苏婉道:“你说,再过几年,泉州港的船上,会不会也飘着她们绣的百子图?”
苏婉望着远处码头的帆影,笑了:“说不定啊,到时候她们绣的妈祖像,能换洋人的八音盒呢。”
夜风里,似乎还带着泉州港的咸腥味,混着绣线的甜香,缠缠绕绕,像条看不见的线,一头连着苏州的绣房,一头牵着浙闽的浪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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