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府的朱漆大门吱呀一声开了,管家沈忠手里捧着个红漆木盒,脚步轻快地穿过天井。廊下的鹦鹉见了他,扑腾着翅膀喊:“贵客到~ 银子到~”
“别吵。”沈忠拍了拍鸟笼,径直往书房去。刚到门口,就听见里面传来算盘珠子噼里啪啦的响,沈老爷正趴在账册上,指尖点着“修河工料清单”,眉头拧成个疙瘩。
“老爷,苏州府的人来了。”沈忠轻声说。
沈老爷抬起头,摘下老花镜揉了揉眼:“让他们进来。”
进来的是苏州府通判和两个吏员,手里捧着卷新绘的水利图。通判拱手笑道:“沈老爷,您瞧这图——按您说的,闸门再加高两尺,旁边修条引水渠,既能灌田,又能走商船,一举两得。”
沈老爷接过图纸,指尖在“引水渠”三个字上敲了敲:“商船能走多少吨的?别到时候载满了货,压塌了渠堤。”
“试过了!”吏员连忙递上册子,“用模型试过,三丈宽的船没问题,吃水线控制在五尺以内,绝对稳当。”
沈老爷翻着册子,忽然抬头:“工料钱还差多少?”
通判脸上的笑淡了些:“实不相瞒,石料和木料都备齐了,就差雇工匠的工钱……府库最近紧,您也知道,前阵子刚给灾民发了粮。”
沈老爷没说话,只是把账册往桌上一推。沈忠会意,打开手里的红漆木盒——里面码着整整齐齐的银锭,月光似的泛着冷光,压得木盒边角微微发沉。
“这里是五千两。”沈老爷的声音不高,却带着分量,“不够再来找我。”
通判眼睛亮了,连忙作揖:“沈老爷这是救了苏州府的急啊!我这就让人去雇最好的石匠,保证把闸门修得跟铁打的一样!”
“慢着。”沈老爷叫住他,指着图纸上的一处,“这里的桥洞得改小半尺,不然汛期水流太急,容易冲垮桥墩。让石匠多凿三天,工钱我另补。”
“您放心!”通判小心翼翼地接过木盒,手指触到银锭时微微发颤——这沈府的银子,可不是白拿的。去年修文庙,沈老爷捐了两千两,条件是所有梁木必须用楠木,说“祖宗留下的规矩,不能偷工减料”。
沈忠送客人出门时,听见通判在天井里跟吏员嘀咕:“沈老爷真是……明明可以直接捐钱买个好名声,偏要盯着图纸上的尺寸,比工部的御史还较真。”
吏员笑:“您忘了?沈老爷年轻时在河工上待过三年,手上磨出的茧子比石匠还厚呢。”
书房里,沈老爷重新戴上老花镜,沈忠端来热茶:“老爷,您这几年捐的银子,够盖三座沈府了。”
沈老爷没抬头,指着账册上的“灾民口粮”一项:“当年我爹修这条河时,也是自己掏的钱。他说,钱这东西,堆在家里是石头,花在实处才是银。”他忽然笑了,指尖划过“引水渠”三个字,“等渠通了,商船能直接开到码头,商户多了,税银自然就来了——这账,算得过来。”
窗外的阳光斜斜照进来,落在那盒空了的红漆木盒上。沈忠想起今早去库房搬银子时,看见少东家沈砚秋正指挥家丁往车上装麻袋,里面是给河工准备的糙米和咸菜。
“少东家说,光给钱不行,得让干活的人吃饱。”沈忠笑着说。
沈老爷抬起头,眼里闪过点暖意:“这丫头,跟她爷爷一个脾气。”
正说着,沈砚灵掀帘进来,手里拿着张纸条:“爹,这是我让人算的工钱表,每个河工每天加两个白面馒头,钱从我月钱里扣。”
沈老爷接过纸条,见上面歪歪扭扭写着“馒头要带芝麻的,河工说带芝麻的扛饿”,忍不住笑了:“不用你扣,记在修河的账上。”他顿了顿,“下午跟我去工地看看,让你瞧瞧什么叫‘百年大计’。”
沈砚灵眼睛亮了,连忙点头:“我昨天见李老爹他们挖淤泥,指甲缝里全是泥,说要给家里娃攒学费呢。”
沈老爷放下笔,起身时顺手把那卷水利图折好:“走,去看看咱们沈家修的闸门,能不能经得起百年的水冲。”
天井里的鹦鹉又开始喊:“修闸门~ 保平安~” 声音脆生生的,惊飞了檐下的燕子。燕子掠过刚抽芽的柳丝,往河边飞去——那里,河工们的号子声正顺着风飘过来,混着凿石头的叮当声,像支粗粝却热闹的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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