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刚漫过苏州府衙的飞檐,沈砚灵正低头核对着新收的蚕茧账册,忽听门房在外头喊:“沈姑娘,京城来的快马信使,说是周大人的信!”
她手一抖,算盘珠子“啪嗒”掉了两颗。周忱,那位在京城总领江南漕运的老大人,自去年冬月赴京述职,已有半年没传过消息。沈砚灵慌忙迎出去,信使翻身下马时,腰间的铜铃还在叮当作响,怀里揣着个油布裹紧的竹筒,封口处盖着漕运司的朱印。
“沈姑娘,周大人特意吩咐,这信得您亲启,还说……看完若有难处,直接递牌子去通政司找他。”信使抹了把脸上的汗,递过竹筒时压低声音,“京里最近不太平,户部和工部为江南漕粮的事吵翻了,周大人被夹在中间,日子不好过。”
沈砚灵的心揪了一下,攥着竹筒快步回了内室。油布拆了三层,才露出里面一卷泛黄的宣纸,字迹是周忱惯有的苍劲,却比往常潦草,墨迹里还混着几点暗红——像是溅上的灯油。
“砚灵亲启:
见字如面。京中近日议江南赋税微调,户部欲将桑税减免的三成挪作北境军饷,说是‘南粮北调,暂借应急’。老夫在朝堂上争了三日,拍了三次案,才把这事压下去。那些老爷们哪知江南桑农的苦?去年冬寒,桑苗冻死了三成,今年春蚕减产,再要挪走减免的税银,怕是要逼得农户拆织机了。
昨日见了新帝,那孩子拿着你递的桑农账册,指着‘张老五女儿在织造局绣花’那段,问户部尚书:‘若朕是桑农,该拆织机还是卖儿女?’吓得老尚书当场跪下了。这才松口,说‘江南赋税按原令执行,不得挪借’。
还有件事,你去年说的苏州织造局压价收茧子,朕……哦不,新帝让锦衣卫查了,揪出三个中饱私囊的管事,已押入天牢。往后收茧子得立市价牌,每月初一更新,谁再敢压价,直接拿办。
对了,你托我寻的那本《蚕桑要术》孤本,在翰林院找到了,夹在《永乐大典》的残卷里。已让人抄了副本,随信附了几页,剩下的秋后派人送江南。记得教桑农按书上的法子选种,今年的秋蚕定能增产。
老夫身子还好,就是夜里总咳,太医说过了黄梅天就好了。不用挂心,你在江南把桑田看好,比什么都强。
另:新帝让我问你,‘桑田边的水渠修得如何了?’他记着你说过,水渠通了,能多浇百亩桑苗。
周忱 手书 五月廿三
又及:附页是新帝画的水渠草图,说‘照着这个挖,水流得顺’,你瞧瞧能用不?”
沈砚灵捏着信纸的手微微发颤,那几点暗红的灯油印子,像极了周忱去年在苏州勘灾时,为了护账本被房梁砸破额头流的血。她翻到附页,果然见一张歪歪扭扭的草图,旁边用稚嫩的笔迹写着:“这里要拐个弯,不然水流会冲垮田埂——朕画的”,末尾还画了个小小的笑脸。
“沈姑娘,张老五在外头等着呢,问织造局的事有眉目没。”门房在外头喊。
沈砚灵深吸一口气,把信纸折好塞进贴身的锦囊,拿起那张水渠草图迎出去。张老五正蹲在台阶上搓手,见她出来,慌忙站起来:“沈姑娘,是不是……”
“是好消息。”她展开草图,指着那个拐弯的记号,“京里来信了,织造局的管事换了新的,以后收茧子按市价,还说要修水渠,多浇百亩桑苗呢。”
张老五的眼睛一下子亮了,伸手想摸草图又缩了回去,只是咧着嘴笑,眼角的皱纹里还沾着桑汁:“周大人……他还好?去年他在俺们村勘灾,淋了三天雨,咳咳得直不起腰……”
“好着呢。”沈砚灵望着远处的桑田,暮色里,蚕农们正扛着竹筐往家走,歌声顺着风飘过来。她把锦囊按得更紧了些,那里不仅有周忱的信,还有江南桑农的盼头——就像那水渠里的水,看着慢,却能一点点浸润干裂的土地。
“走,张大哥,”她扬了扬手里的草图,“咱们去跟大伙说,水渠要开工了,秋蚕的种子也有了新法子,今年啊,日子定能比去年甜。”
张老五“哎”了一声,脚步轻快得像踩着风。沈砚灵跟在后面,听见他嘴里反复念叨:“周大人说了好,那就一定好……” 晚风掠过桑田,叶子沙沙地应和着,像是在说:是啊,会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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