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州码头的晨雾还没散,沈砚灵就带着人在漕帮的“安济号”船板上摆开了长案。案上的青花碗里盛着新碾的米,旁边堆着刚摘的桑椹,紫莹莹的汁沾在竹篮边缘,像未干的墨迹。
“周大哥,这是西坡‘云桑’的新叶,你带些去京城,让内阁的大人尝尝鲜。”沈砚灵把一捆裹着湿布的桑苗塞进周忱的行囊,指尖触到他袖口磨出的毛边——这还是三年前江南大水时,他指挥抢运漕粮,被船桨划破的,补了三次补丁,却总舍不得换。
周忱笑着把桑苗往行囊深处塞:“放心,到了京城就给杨溥大人送去,他老人家去年还念叨,说江南的桑苗比北方的耐活。”他从怀里掏出本账册,递到沈砚秋手里,“这是济农仓的明细,我都核过三遍了,你照着查,有哪笔对不上,就飞鸽传书给我。”
账册的纸页泛黄,边角都卷了,上面密密麻麻记着:“永乐二十二年冬,收张老汉麦两石”“宣德元年春,发李嫂子米三斗”,末页还有行小字:“砚秋亲记:新蚕种试养成功,亩产茧增一成”,是沈砚秋去年写的,字迹被雨水泡得有些模糊,却透着股踏实。
“王老大呢?”周忱四处张望,“昨儿说好要送我一坛桑椹酒的。”
“在舱里呢!”码头上传来粗声大嗓的回应,王老大抱着个黑陶坛,踩着跳板晃悠过来,坛口用红布扎着,“这酒埋在桑树下三年了,原想等周大哥高升了再喝,今儿先启封,给你壮行!”他把酒坛往案上一放,陶土碰撞的闷响惊飞了船桅上的水鸟。
赵寡妇也带着三个娃来了,大娃手里捧着个布包,里面是连夜绣的平安符,针脚歪歪扭扭,却绣得密实。“周大人,这符您带在身上,”赵寡妇抹了把眼角,“前儿听算卦的说,京城路远,带个家乡的物件能避灾。”
周忱接过平安符,见上面绣着半穗稻子缠着桑叶,和济农仓的仓徽一个模样,眼眶忽然热了:“好,我天天揣着。等我在京城站稳了,就把你们的盐引章程递上去,保准让江南的盐价降下来,让娃们顿顿能吃上带盐的菜。”
正说着,知府带着幕僚匆匆赶来,手里捧着个锦盒:“周大人,这是苏州百姓凑的‘万民伞’,您带着,让京城的大人知道,江南人念您的好。”锦盒打开,伞面上绣着密密麻麻的名字,张老汉、李嫂子、王老大……连街角卖豆腐的王婶都把名字绣在了伞骨内侧。
周忱摸着伞面上的名字,忽然对着码头的方向深深作揖。晨光穿过雾霭,落在他斑白的鬓角上——当年他来江南时还是满头黑发,如今却已染了霜色。
“开船喽——”船老大在船头喊,锚链哗啦作响,溅起的水花在阳光下闪成碎银。
沈砚灵忽然从怀里掏出个小布包,塞进周忱手里:“这是新育的桑籽,你找个花盆种下。等桑苗长出来,就知道江南的蚕又结新茧了,济农仓的粮又堆满了。”
周忱攥紧布包,桑籽的坚硬隔着布料传来,像颗沉甸甸的心。他登上船头,望着码头上越来越小的身影——沈砚灵还站在跳板边,手里挥着那本账册,风掀起她的衣角,像面小小的旗。
“告诉杨大人,”沈砚灵的声音顺着风飘过来,“江南的春播,不会误了农时!”
周忱对着码头用力点头,忽然想起刚到江南那年,沈砚灵蹲在蚕房里,教农户辨认蚕卵时说的话:“桑苗得扎根,政策也得扎根,扎在泥里,才能抗住风雨。”
船缓缓驶离码头,周忱打开那个装桑籽的布包,见里面还裹着张纸条,上面是沈砚秋清秀的小字:“守好本心,便是守江南。”
他把纸条贴身藏好,望着渐渐远去的江南岸——稻田泛着新绿,桑园连成碧浪,济农仓的白墙在雾里若隐若现。忽然觉得,这趟京城之行,他不是离开,是带着江南的根,去更远的地方扎根。
船桅上的水鸟又落了回来,歪着头梳理羽毛,仿佛也知道,这船上载着的,不只是一个赴京的官员,还有江南千万人的盼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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