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砚灵站在粮船甲板上,雨丝打湿了她的鬓角,手里捏着半张从刘三账册上撕下来的纸,上面歪歪扭扭记着几行字:“三月初六,赵盐商付定金百两,托查桑落洲粮船动向”“三月初七,扣桑落洲粮船三艘,待价而沽”。
“周忱,你看。”她把纸递过去,风卷着雨沫子扑在纸上,墨迹晕开了些,“刘三不过是个跑腿的,真正想卡咱们粮道的是赵盐商。他手里握着苏州府一半的漕船,要是真把咱们困在这儿,洲上的桑农怕是要断粮。”
周忱用蓑衣袖子擦了擦纸上的水,眉头拧成个疙瘩:“我刚去后舱问过船老大,他说赵盐商的船昨晚就堵在下游卡口了,说是‘例行查验’,其实就是不让过。”他顿了顿,指了指江面上零星漂着的几艘货船,“那些都是跟咱们一样被卡的,船老大们正聚在那边骂娘呢。”
沈砚灵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果然见几艘货船的船头站着人,正隔空喊着什么,声音被风雨撕得七零八落。她眼睛一亮,拽着周忱就往那边跳——两人踩着水浪中的木板,晃悠悠登上了最前面的一艘乌篷船。
“王掌柜!”沈砚灵冲船头那个络腮胡汉子喊,“还记得我不?去年帮你从海盗手里抢回船货的沈砚灵!”
王掌柜猛地回头,看清是她,黝黑的脸上绽开笑纹,一巴掌拍在船板上:“沈丫头!你咋在这儿?快进来避雨!”他拽着两人进了船舱,里头已经坐了四五个船商,个个愁眉苦脸,桌上的酒坛子倒了好几个。
“还不是被赵盐商那狗东西坑了!”一个瘦高个船商把酒杯往桌上一掼,“我这船丝绸要赶在清明前运到杭州,耽误了时辰,客人能把我铺子拆了!”
“我这船茶叶更糟,潮了就全废了!”另一个矮胖船商捶着桌子,“赵盐商说要‘统一调度’,其实就是想低价吞了咱们的货!”
沈砚灵给自己倒了碗热茶,喝了一口才慢悠悠道:“诸位掌柜,光骂没用。赵盐商手里有官府的‘临时查验令’,硬闯肯定不行,但咱们要是联起手来……”
她话没说完,王掌柜就明白了:“你是说,咱们十几艘船一起走?”
“不止。”沈砚灵从怀里掏出张桑落洲的地图,在桌上铺开,“下游卡口宽不过三丈,他最多能堵三艘船。咱们分三队,一队从主航道冲,吸引他的人;一队绕芦苇荡走支流,我认识那边的暗渠,能绕到卡口下游;剩下的跟我走浅滩,周忱懂水性,能在前面探路。”
周忱补充道:“我带几个水性好的伙计,提前去浅滩做标记,水深够的地方插红幡,不够的插白幡。”
瘦高个船商还有些犹豫:“可赵盐商跟漕运司的人熟,万一他报官抓咱们咋办?”
“抓谁?”沈砚灵冷笑一声,从袖中摸出刘三那半张账册,“他赵盐商用百两银子买通漕吏扣船,这账要是交到知府手里,你看是咱们倒霉,还是他倒霉?”
船舱里瞬间安静了,随即爆发出叫好声。王掌柜一锤定音:“就按沈丫头说的办!我带第一队冲主航道,我这船最结实,撞也能撞开个口子!”
“我跟沈姑娘走浅滩!”矮胖船商拍着胸脯,“我这船吃水浅,正合适!”
沈砚灵看着众人眼里燃起的光,把茶杯往桌上一磕:“三更天动手,风雨最大的时候,他看不清咱们的船!”
雨还在下,船舱外的江面上,几艘货船悄悄调整了位置,像蛰伏的水兽,只等三更的梆子声响起。王掌柜的伙计正往船舷上捆竹排,以防碰撞;矮胖船商让伙计往货箱上盖油布,里头却悄悄藏了十几个拿着扁担的壮汉;周忱已经带着人跳进了水里,浅滩的方向不时亮起微弱的火光,那是他们在插标记幡。
沈砚灵望着窗外被雨水模糊的夜色,忽然想起小时候爹教她的话:“水急的时候,别逆流硬拼,跟着浪头拐个弯,反而能更快靠岸。”她握紧了腰间的玉佩,冰凉的玉温透过湿衣传来,像给心里揣了块定盘星。
三更的梆子声从远处的码头传来,沉钝得像闷雷。沈砚灵掀开舱帘,风雨扑面而来,她回头冲众人笑了笑,声音清亮:“走了——”
十几艘船同时动了,乌篷船的橹声、货船的号子声混在风雨里,竟比惊雷还响。赵盐商的卡口那边很快亮起了火把,喊叫声刺破雨幕,可他们怎么也没想到,堵得住主航道,却拦不住芦苇荡里的暗渠,更挡不住浅滩上那些贴着水面滑行的小船。
沈砚灵站在船头,看着周忱从水里探出头,举着红幡晃了晃,立刻对船老大喊:“左舵!跟着红幡走!”
船身猛地一拐,擦着浅滩的礁石滑了过去,水花溅了她满身,她却笑得比雨丝还轻快。身后,王掌柜的船正与卡口的官船撞在一起,竹排“咔嚓”断裂的声响里,夹杂着船商们的怒吼与欢呼——那是属于他们的航道,谁也别想堵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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