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露还凝在桑树叶尖时,沈记丝坊的门板刚卸下一半,就见街口传来一阵马蹄声。两个穿青布短打的汉子翻身下马,手里拎着个沉甸甸的布包,径直走到柜台前。
“可是沈姑娘?”为首的汉子抱拳,声音洪亮如钟,“我们是常州‘恒昌布庄’的伙计,奉掌柜之命来订丝。”
沈砚灵正在核对账本,闻言抬头,见两人风尘仆仆,布包上沾着些泥点,显然赶了远路。她放下笔,示意伙计倒茶:“二位一路辛苦,先喝口茶歇脚。”
那汉子却摆摆手,打开布包,露出里面码得整齐的银锭,阳光落在上面,晃得人眼晕。“掌柜说了,听闻沈记的丝匀净坚韧,织出的锦缎在常州城抢着要,这次先订五百斤上等丝,按市价加一成结算。”
沈砚灵微怔——往常客商定货,总要讨价还价,这般爽快的还是头一遭。她翻看对方带来的订单,字迹工整,落款处盖着“恒昌布庄”的红印,确是常州有名的老字号。
“多谢信任,”她提笔在订单上签字,笔尖划过纸页,留下清晰的字迹,“五百斤上等丝,三日后交货,送货上门。”
汉子们乐呵呵地应了,又掏出块腰牌:“这是掌柜的信物,往后每月都按这个数订,直接找您对接就行。”
送走常州的伙计,沈砚秋刚坐下,门外又传来车轱辘声。一辆装饰考究的马车停在坊前,车帘掀开,走下位穿月白长衫的先生,手里捏着把折扇,文气十足。
“沈姑娘别来无恙?”先生拱手笑道,正是苏州“锦绣阁”的账房先生,“我家东家让我来道谢,上次那批丝织成的云纹锦,被知府夫人选去做了寿宴礼服,连巡抚大人都赞不绝口呢。”
他递过个锦盒:“这是东家备的谢礼,些须薄意。另外,再添三百斤中等丝,这次要染成碧色,织春衫正合适。”
沈砚灵打开锦盒,里面是两匹上好的苏绣,针脚细密,绣着缠枝莲纹样。她笑着推辞:“谢礼就不必了,丝我记下了,三日内备好。”
先生却坚持留下锦盒:“东家说了,沈记的丝让锦绣阁在苏州名声大噪,这点心意必须收。”说罢作揖告辞,马车轱辘声渐渐远去。
一上午功夫,坊前就没断过人。有从无锡来的绸缎庄老板,带着样布来商量定制花纹;有湖州的绣坊伙计,捧着新绣的帕子当谢礼,说用沈记的丝绣出来的花鸟,连蝴蝶都要多落片刻;还有邻镇的农户,提着篮子送来新鲜蔬果,说是自家种的,感谢沈记收丝时从不压价。
“砚灵姐,”年轻伙计正数着银锭,笑得合不拢嘴,“这才半个月,订单就排到下个月了,库房的丝都快堆不下啦。”
沈砚灵望着墙上挂着的“诚信为本”木匾——那是父亲留下的,说做买卖靠的不是巧舌,是实在。她拿起一匹刚缫好的丝,对着光看,丝线匀得像画出来的,泛着柔和的光泽。
“去把库房的空架子再搭几层,”她对伙计说,“告诉染坊,按订单上的色号备料,别耽误了交货期。”
正说着,街口突然一阵喧哗。只见几个穿官服的人簇拥着一顶轿子停在坊前,轿帘掀开,走下位留着长须的官员,竟是本县的知县大人。
沈砚灵赶紧迎出去:“大人驾临,小店蓬荜生辉。”
知县抚着胡须,目光扫过坊内整齐的丝架,笑道:“沈姑娘不必多礼,本官是来道谢的。前几日送京的贡品锦缎,用的正是你家的丝,圣上夸赞质地出众,特赏了牌匾。”
说着,身后的差役捧上一块红绸包裹的牌匾,揭开一看,“良商典范”四个金字熠熠生辉。
沈砚灵接过牌匾,指尖触到冰凉的木质,心里却暖烘烘的。她想起父亲常说的话:“丝要匀,心要诚,日子久了,人家自然信你。”
此刻看着坊前络绎不绝的客人,墙上崭新的牌匾,还有伙计们忙碌却欢喜的身影,她忽然懂了——商誉不是喊出来的,是一针一线织出来的,是一笔一画写出来的,是在每一次称丝时不多不少的分量里,在每回交货时不差分毫的准头里,慢慢立起来的。
暮色降临时,沈砚灵站在牌匾下,看着最后一波客人满意离去。晚风拂过丝架,丝线轻轻晃动,像无数条银线,一头连着自家的作坊,一头牵着远方的信任。
“往后啊,”她对身边的伙计们说,“咱们更得把丝纺好,别辜负了这声‘良商’。”
伙计们齐声应着,坊内的灯火次第亮起,映着“诚信为本”和“良商典范”两块牌匾,在夜色里闪着温润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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