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山的路比想象中更为漫长。伪装成商队的一行人,在山道间艰难前行。
霍去病大部分时间依靠苏沐禾的搀扶,苍白的脸色和额角细密的冷汗,无不显示他每走一步都在消耗着巨大的体力和意志力。
苏沐禾几乎将全部的注意力都放在了霍去病身上,絮絮叨叨的关切成了寂静山路上唯一的声响,时而递水,时而询问状况,试图用这种方式驱散路途的沉闷与霍去病的痛楚。
走在前方探路的王虎和断后的赵龙,虽作镖师打扮,眉宇间的警惕与行进间无声的默契,却远非寻常武师能及。
他们都是霍去病身边多年的暗卫,忠心程度如同霍勇一样,是真正的心腹死士。
此刻,他们的沉默不仅源于职责,更包含着对主公伤势的深切忧虑。看着昔日宛若战神的主公如今这般虚弱,每一步都如同踩在他们的心尖上。
日头偏西,一行人终于走出了密林覆盖的山区,眼前豁然开朗。一片相对平缓的塬地展现在面前,远处,一座宏伟壮丽的陵墓建筑群在夕阳的余晖中勾勒出沉静而肃穆的轮廓。那便是汉武帝的茂陵,而紧邻其侧,一座封土高大、规制非凡的陪葬墓格外引人注目。
赵龙停下脚步,指着那片陵区,声音低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复杂情绪,对霍去病道:“主公、李管事,前面……就是茂陵了。咱们顺着官道边缘走,绕过陵区,就是茂陵邑。” 他下意识地仍用了旧称,虽立即改口,但那瞬间的凝滞已暴露了内心的波澜。王虎也默默停下,目光扫过那座陪葬墓时,拳头几不可察地握紧。
霍去病顺着赵龙手指的方向望去,目光掠过那属于他舅舅兼君主的宏伟陵寝,然后,定格在了那座紧邻的陪葬墓上。夕阳的金辉洒在封土和石刻上,镀着一层虚幻的光晕。
然而,就在那一瞬间,霍去病的瞳孔猛地收缩。他看得比旁人更真切——那高大的封土,并非简单的圆锥形,其起伏的轮廓,嶙峋的石块点缀,分明是仿照祁连山的山势堆砌而成!
祁连山!
那是他功成名就之地,是匈奴人闻风丧胆的梦魇,也是他生命中最辉煌篇章的见证。
“匈奴未灭,何以家为”的豪言犹在耳边,封狼居胥的荣耀刻骨铭心。他曾在那片雪山下纵马驰骋,踏破胡虏王庭。而如今,那座象征着他赫赫战功、承载着他青春与热血的山脉,竟然化作了他的坟冢!
一种极其尖锐的荒诞感和刺骨的悲凉,比先前更猛烈地击中了他。他还活着,喘息着,感受着伤口的刺痛,可他的功绩、他的存在,甚至他魂牵梦萦的战场,都已被帝国精心包装,化作这冰冷沉默的“祁连山”,成为帝王陵寝的陪衬,成为一段被定格、被展示的历史。这不仅是死亡的宣告,更是对他过往一切的终极定义和埋葬。辉煌与死亡,功勋与坟茔,以这样一种方式粗暴地融为一体。
他的脚步瞬间钉在原地,脸色煞白如纸,比任何伤痛带来的苍白更甚。嘴唇紧抿,下颌线绷紧,那双深邃的眼眸里翻涌着惊涛骇浪——有对帝国手段的了然,有对命运捉弄的讽刺,有一种被连根拔起、置于祭坛之上的巨大虚无感。
苏沐禾第一时间察觉到了霍去病的异常。他感到搀扶的手臂陡然变得僵硬,剧烈地颤抖起来。他抬头看到霍去病死寂般的脸色和那几乎要将远处坟墓烧穿的目光,吓得魂飞魄散。“李管事!” 他声音带着哭腔,用力摇晃霍去病的手臂。
赵龙和王虎也立刻察觉,他们深知那陵墓的形制意味着什么。主公亲眼见到象征自己战功的祁连山化为坟冢,这冲击远超寻常。两人眼神瞬间变得血红,如同受伤的野兽,疯狂扫视四周,不是寻找敌人,而是对这种无形的、来自命运和皇权的残酷碾压感到无比的愤怒和无力。他们下意识地挪动脚步,以血肉之躯紧紧护在霍去病身前左右,手死死按在刀柄上,青筋暴起,仿佛要与这冰冷的现实搏命。
“管事!风大,我们快走!” 王虎的声音嘶哑,带着压抑不住的悲愤。
霍去病依旧僵立,灵魂仿佛被抽离,禁锢在那座“祁连山”下。
苏沐禾心急如焚,他看到霍去病眼中那近乎破碎的光芒,看到两位暗卫近乎失控的悲愤,明白必须立刻将霍去病从这种毁灭性的情绪中拉出来。
他再也顾不得伪装,用尽全身力气抱住霍去病的手臂,带着哭音喊道:“走!我们走!离开这儿!那不是您该看的东西!您活着!您还活着啊!”
或许是苏沐禾声音里纯粹的恐慌和拉扯的力道,或许是“活着”这两个字刺痛了麻木的神经,霍去病猛地回过神。
他涣散的目光艰难地聚焦,落在苏沐禾泪光闪烁的脸上,落在赵龙、王虎那因忠诚和痛苦而扭曲的背影上。
他还活着。
祁连山是战场,不是坟墓。
一个微弱却无比坚定的念头,如同黑暗中划过的火星,骤然点亮了他几乎沉沦的心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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