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熹微,却驱不散镇北侯府内弥漫的凝重。永宁坊一役虽胜,但代价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心头。
沈惊鸿肩头的伤,在徐老亲自调配的药膏和灵力温养下,已开始收口,只是内腑的震荡和灵力的枯竭,非一两日能够复原。她拒绝了徐老“至少卧床三日”的建议,只在院中缓步行走,活动筋骨,同时听着墨羽的后续汇报。
“……阵亡七人,重伤四人,轻伤十一人。重伤者已用上最好的药,性命应可保住,但其中两人恐怕……”墨羽的声音低沉下去,“再也无法动武了。抚恤已按三倍标准,由可靠渠道秘密送往各家,用的是‘行商意外’的名目。”
沈惊鸿闭了闭眼,指尖无意识地蜷缩了一下。“家属若有其他难处,一律解决,不惜代价。伤残的弟兄,府里养他们一辈子,若有家小,一并接来安置。”
“是。”墨羽应下,继续道,“清理战场时,发现那两名黑袍人身上有特殊印记,已拓印下来。此外,从他们身上搜出几块非金非玉的黑色令牌,质地阴冷,刻有扭曲符文,不似中原之物。已快马送予玄机子前辈查验。”
“还有,”墨羽顿了顿,“我们撤离后不久,旧仓方向曾有短暂的能量波动,似有人前去查看,但未久留,也未大肆搜索。可能是对方察觉据点被端,但暂时不明情况,或忌惮我们留下的‘礼物’(指布置的迷惑性痕迹和几个简易触发机关),选择了暂时隐忍。”
沈惊鸿点头。对方反应在意料之中。玄寂老谋深算,损失一个次级节点和部分人手固然肉痛,但在摸清袭击者底细和意图前,不会轻易大动干戈,暴露更多实力。这给了他们宝贵的喘息之机。
“让弟兄们轮流休整,但警戒不能松。尤其是府外各处的暗哨,加倍小心,留意有无陌生面孔窥探。”沈惊鸿吩咐道,“另外,让赵十七从战字组挑选十名绝对忠诚、口风最紧的弟兄,单独编成一队,我有用。”
“是。”墨羽不问缘由,立刻应下。
沈惊鸿望向皇宫方向。玄寂此刻,想必正在推演、排查、布局。朝堂上,苏瑶光定然也承受着压力。契约链接那端,她能感受到苏瑶光比往日更加频繁而快速的思绪流转,显然也在应对着各种明暗交锋。
“瑶光,”她以意念轻唤,“伤势已无碍,正在休整。玄寂那边,可有新动静?”
片刻后,苏瑶光的心念传来,带着一丝冷意:“他今日早朝,以‘京郊地动微兆,恐伤龙气’为由,提请陛下斋戒三日,并召集钦天监与部分高僧于护国寺祈福。陛下准了。”
沈惊鸿眼神一凝。斋戒祈福?这幌子听起来冠冕堂皇,但结合永宁坊节点被拔除,玄寂此举恐怕别有深意。是想借此集中某些力量?还是以祈福为名,行查探或反击之实?护国寺……正是玄寂日常驻锡之所。
“这是个机会,也可能是个陷阱。”沈惊鸿沉吟,“他若离宫集中,我们对宫中其他节点的探查压力会小些,但他本人坐镇护国寺,那里又是他的老巢……”
“我已安排人留意护国寺动静,以及参与祈福人员的名单。”苏瑶光道,“但他既然敢公开提议,必有防备。惊鸿,你近期务必深居简出,全力恢复。我担心他下一步,未必直接动武,而是从其他方面施压,比如……朝堂舆论,或者,针对你身边之人。”
沈惊鸿心中一凛。她自然不怕,但朱雀卫的兄弟、府中亲信,乃至……那个懵懂不知的王魁,都可能成为目标。
“我明白。府中会加强戒备。”沈惊鸿回道,“你也小心,玄寂若借祈福之名有所动作,宫中未必安全。”
“嗯。”苏瑶光应了一声,链接那端传来她提笔书写的细微沙沙声,显然又在处理政务。两人不再多言,却都感受到了风暴将至前那令人窒息的平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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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在侯府的另一端,王魁经过一夜(或者说大半夜)的亢奋“学术创作”后,直到日上三竿才悠悠转醒。醒来第一件事,就是扑到桌前,检查他那份《论“灵介”在古物信息动态显化过程中的媒介作用与编码价值》的草稿,越看越觉得字字珠玑,充满了划时代的洞见。
然而,作为一名严谨的“学者”,他认为不能仅仅满足于对“痕迹”的静态分析。那只“五彩灵介”(蜘蛛)本身,作为信息传递的关键媒介和可能的“蜕变体”,具有极高的持续研究价值!它钻回的那个墙缝,可能就是通往其“巢穴”或“蜕变秘境”的入口!追踪并观察“灵介”的后续状态,对于理解整个信息交互过程的完整链条至关重要!
这个想法让他坐不住了。他匆匆扒了几口早饭,便带上他的“科研装备”——小本本、炭笔、一个用于捕捉(他打算温柔地“请”蜘蛛出来配合研究)的小巧透气琉璃瓶、一小撮作为“诱饵”的蜜糖(他认为甜味可能对“信息承载生物”有特殊吸引力),再次溜向了库房密室。
密室依旧阴冷昏暗。王魁首先仔细检查了石台上那团已经干涸的“符墨”和蜘蛛痕迹,确认与他昨晚的记录无误。然后,他屏息凝神,将目光投向了蜘蛛消失的那个墙角裂缝。
裂缝很窄,不足一指宽,黑黢黢的,深不见底。王魁趴下来,侧着脑袋,努力把眼睛凑近裂缝,试图看清里面的情况。除了灰尘和蛛网(旧的),什么也看不见。
他想了想,掏出那撮蜜糖,用一张小油纸托着,小心翼翼地放在了裂缝口附近,然后退开几步,躲在石台侧面,耐心等待。他相信,“灵介”既然能被“灵液”吸引,对这种高能量的“甜味信息素”也可能有反应。
时间一点点过去。密室里静得能听见自己的心跳。王魁瞪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裂缝口。
不知过了多久,就在他腿都蹲麻了的时候,裂缝里终于有了动静!
先是几根细长、沾着些许五彩污渍的腿试探性地伸了出来,接着,那只灰背蜘蛛小心翼翼地探出了半个身子。它似乎警惕地“观察”了一下周围,然后被蜜糖的气味吸引,慢慢爬向了油纸。
王魁激动得心脏都快跳出嗓子眼!他强忍着扑上去的冲动,继续观察。
蜘蛛爬到蜜糖边,用前肢碰了碰,似乎犹豫了一下,然后开始……慢吞吞地吃了起来?它吃得很专心,身上的五彩污渍在昏暗光线下依旧显眼。
王魁赶紧掏出炭笔和小本本,记录:“‘五彩灵介’再现!对蜜糖诱饵有反应,正在进食。体表混合色彩依旧鲜明,证明昨日承载之信息编码未消散,已与‘灵介’本体稳定结合。其行动略显迟缓,或为‘信息消化’过程中能量内敛之表现。”
他观察着蜘蛛的进食姿态、移动速度,甚至试图数清它腿上的色彩分布规律,并全部记录下来。他觉得,这只蜘蛛的每一个细微动作,都可能蕴含着未被解读的“信息语言”。
蜘蛛吃完了一小点蜜糖,似乎饱了,或者觉得这里不太安全,转身又慢悠悠地往裂缝爬去。
王魁急了!他的“**追踪研究”还没开始呢!他手忙脚乱地拿起那个琉璃瓶,想趁蜘蛛还没完全钻进裂缝时,把它“请”进去。
然而,他动作太急,加上蹲久了腿麻,起身时一个趔趄,手中的琉璃瓶“咣当”一声,掉在了地上,滚了两圈,正好滚到裂缝口前,瓶口歪斜着,离蜘蛛只有寸许距离!
蜘蛛显然被这突如其来的巨响和滚动的“巨物”吓坏了!它瞬间加速,“嗖”地一下钻回了裂缝深处,消失不见。
王魁懊恼地拍了一下自己的大腿,捡起琉璃瓶,看着空荡荡的裂缝口,叹了口气。但“学者”的韧性让他很快又找到了积极的一面:“‘灵介’警惕性极高,反应迅捷,符合其作为‘敏感信息载体’的特性。今日虽未能成功‘邀请’,但确认了其活动巢穴位置,并观察到其进食行为与体表特征稳定性。收获已然不小!”
他再次记录下“诱饵实验”的过程和观察结果,然后收拾东西,心满意足地离开了密室。他决定,明天换个更温和、更隐蔽的“邀请”方式,比如用极细的丝线吊着蜜糖,慢慢引它出来……
他完全没注意到,在他趴着观察裂缝时,腰间那枚沈惊鸿当初随手赏他、用于在府内通行的普通铁质令牌,因为衣袍摩擦,边缘在石台某个不起眼的粗糙棱角上,无意中刮下了一丁点几乎看不见的石粉。而那个棱角的位置,恰好靠近之前蜘蛛“五彩痕迹”的边缘。
那点石粉落在地上,混入尘土,毫无异常。但在某种极其玄妙、近乎不可能的巧合下,石粉所在的那一小块地面尘土,在王魁离开后,似乎……比周围其他地方,干涸的速度慢了极其细微的一刹那?仿佛有一缕微弱到无法感知的、与石台同源的“气息”,被那令牌边缘无意中“刮”了出来,短暂地扰动了尘埃。
当然,这细微到连沈惊鸿都未必能察觉的“扰动”,王魁更是毫无所觉。他满脑子都是他的“五彩灵介”和下一步研究计划,哼着不成调的小曲,觉得自己离破解千古之谜又近了一步。
沈惊鸿在院中缓缓收势,结束了晨间的调理。她望向库房方向,眉尖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昨夜与今晨,那里似乎总有极其微弱、难以捉摸的“动静”,并非能量波动,更像是一种……顽童嬉闹般的、无意识的“扰动”?她摇摇头,只当是王魁又在折腾他那些“古怪爱好”,只要不惹出乱子,便随他去了。
眼下,她有更重要的事需要思考——玄寂的“祈福斋戒”,究竟是烟雾,还是毒箭的前奏?她体内尚未完全平复的灵力,又在隐隐警示着什么?山雨欲来,风已满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