浓得化不开的血腥味混杂着焦糊气息,死死扼住了沈惊鸿的呼吸。每一次吸气,都像吞下了一把冰冷的碎玻璃,刮得喉咙生疼。她紧贴着冰冷潮湿的山壁阴影,如同蛰伏的壁虎,右腿的剧痛和腰侧伤口蔓延的麻痹感如同跗骨之蛆,不断啃噬着她的意志。左肩的布条早已被鲜血彻底浸透,黏腻湿冷地贴在皮肉上,每一次心跳都牵扯出撕裂般的锐痛。
头顶上方,惊鸿山庄方向传来的厮杀声、惨叫声、建筑轰然倒塌的巨响,如同地狱的丧钟,一声声敲在她紧绷的神经上。火光映红了半边狭窄的天空,浓烟滚滚,将灰白的天光都染成了不祥的暗红。
林惊羽!
这个念头如同淬毒的尖刺,狠狠扎进脑海。前世坠崖时他那张写满贪婪与残忍的脸,与此刻山庄的烈焰惨嚎重叠,烧灼着她仅存的理智。不能等!绝不能像前世一样,眼睁睁看着父亲被围攻致死,看着山庄化为灰烬!
她猛地咬破舌尖,剧痛和浓烈的铁锈味瞬间冲散了眼前的阵阵发黑。求生的本能和滔天的恨意化作一股蛮横的力量,支撑着她拖着伤腿,沿着山涧嶙峋的乱石,一点一点,朝着山庄后山的方向挪动。每一步,都像是踩在烧红的烙铁上,冷汗早已浸透了单薄的衣衫,又被寒风吹得冰冷刺骨。
不知过了多久,一个被藤蔓半掩的、仅容一人通过的狭窄洞口出现在山壁下方。洞口幽深,散发出泥土和朽木的潮湿气息。就是这里!山庄通往崖下的秘密通道!前世母亲用生命为她开启的生路!
沈惊鸿眼中爆发出决绝的光芒。她深吸一口气,强忍着全身散架般的剧痛,拨开藤蔓,一头钻了进去。
通道内漆黑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空气污浊,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和烟尘。脚下是湿滑黏腻的泥土和碎石,黑暗中不时传来微弱的呻吟和压抑的哭泣声——是山庄里侥幸逃入秘道的妇孺和伤者。
沈惊鸿顾不上他们。她像一头受伤的孤狼,凭借着前世残存的记忆和对山庄地形的熟悉,在黑暗中跌跌撞撞地摸索前行。左肩的伤口在每一次摩擦岩壁时都传来撕心裂肺的痛楚,腰侧的麻痹感已经蔓延到大腿,右腿更是如同灌了铅般沉重。她只能用手死死抠着湿冷的岩壁,用指甲嵌入泥土的刺痛来保持清醒。
越靠近出口,通道内的空气越发灼热呛人,喊杀声和兵刃交击声也越发清晰刺耳。前方隐约透出跳动的火光。
终于,她摸到了出口的机关。一块不起眼的凸起岩石。她用力按下!
“咔哒…轰隆隆…”
沉闷的机括转动声响起,一道厚重的石门缓缓向内打开一条缝隙。灼热的气浪裹挟着浓烟和血腥味瞬间涌入通道!刺目的火光让沈惊鸿下意识地眯起了眼。
眼前,是地狱!
惊鸿山庄的后院演武场,此刻已沦为修罗屠场!断臂残肢随处可见,鲜血将地面染成了暗红色。沈家护卫的尸体与穿着各色劲装的蒙面杀手尸体纠缠在一起。残存的护卫正依托着假山、断墙,做着最后的、绝望的抵抗。喊杀声、怒吼声、濒死的惨嚎声交织成一片。
而战场的中心!
父亲沈千山!
他高大的身躯如同浴血的战神,手中那柄沉重的“破岳”重剑舞动如风,每一次劈砍都带着开山裂石般的威势!剑锋所过之处,血肉横飞,无人能挡!但他身上早已伤痕累累,前胸后背至少插着三支箭矢,左臂一道深可见骨的刀伤皮肉翻卷,鲜血几乎将他染成了一个血人!他周围,是里三层外三层,如同闻到血腥味的鬣狗般疯狂围攻的敌人!为首的,赫然是三个气息沉凝、招式狠辣的老者,显然是林惊羽请来的顶尖高手,死死缠住了沈千山!
“爹——!”一声凄厉的嘶吼卡在沈惊鸿的喉咙里,被她死死咽下。现在不是暴露的时候!
她的目光如同最精准的猎鹰,瞬间扫过整个混乱的战场。一个念头如同闪电般劈入她的脑海——后山火药库!
前世,山庄陷落的最后时刻,林惊羽为了毁尸灭迹,彻底抹去沈家存在的痕迹,悍然引爆了山庄储备用来开矿修路的火药!那场惊天动地的爆炸,不仅将山庄化为齑粉,也吞噬了无数来不及撤离的双方人马!而引爆点,就在后山那个隐蔽的石屋仓库!
火药库!
那是绝境中唯一的生路!也是唯一能瞬间逆转局势、给父亲创造脱身机会的杀器!
沈惊鸿的眼神瞬间变得无比锐利和疯狂。她强压下冲出去与父亲并肩作战的冲动,身体紧贴着冰冷的石壁,如同最狡猾的壁虎,利用假山、燃烧的梁柱、甚至尸体堆的掩护,朝着后山方向潜行。每一次移动都牵扯着全身的伤口,痛得她眼前发黑,牙齿咬得咯咯作响,口腔里弥漫着浓郁的血腥味。
近了!
后山那间用坚固青石垒砌、伪装成杂物房的小石屋就在眼前!门口竟然只歪歪斜斜地倒着两个沈家护卫的尸体,并无敌人看守!显然,林惊羽的人马都集中在前院围攻父亲,根本想不到会有人打这火药库的主意!
沈惊鸿心头一喜,正要加速冲过去——
“呔!哪来的小娘皮!鬼鬼祟祟想偷俺们东西?!”
一声炸雷般的大吼如同平地惊雷,震得沈惊鸿耳膜嗡嗡作响!
只见一个如同铁塔般雄壮的黑影,猛地从旁边一堆倒塌的柴垛后面蹦了出来!来人足有九尺开外,胳膊比寻常人的大腿还粗,肌肉虬结,光着膀子,只在腰间胡乱系了块兽皮,露出一身古铜色的腱子肉。他手里倒提着一柄夸张的、足有门板大小的厚背砍山刀,满脸横肉,豹头环眼,活脱脱一个庙里的金刚下凡!只是此刻,这“金刚”脸上糊满了黑灰,鼻子下面还挂着两条亮晶晶的鼻涕,随着他粗重的呼吸一吸一吸,显得有些滑稽。
沈惊鸿瞳孔骤缩!这莽汉气息浑厚,绝对是个硬茬!以她现在的状态,根本经不起缠斗!
“石…石磊大哥?”一个带着哭腔的、细细的声音从柴垛后面又探出个小脑袋,是个满脸煤灰、瘦得像豆芽菜的小厮,他惊恐地看着沈惊鸿,又看看那莽汉,“她…她好像是大小姐…”
“大小姐?”石磊那双铜铃大眼猛地瞪圆,上下打量着沈惊鸿血迹斑斑、狼狈不堪的模样,浓黑的眉毛拧成了疙瘩,“大小姐咋弄成这熊样了?跟被狼撵了八百里的兔子似的!”他嗓门洪亮,在这喊杀震天的战场上显得格外突兀。
沈惊鸿一口气差点没上来。这都什么时候了!她强忍着翻白眼的冲动,语速快如连珠炮:“石磊!别废话!我是沈惊鸿!想救庄主,想活命,就听我的!带上你的人,跟我冲进那石屋!里面有火药!快!”
“火药?”石磊一愣,随即那双环眼里爆发出骇人的凶光,“他奶奶的林惊羽!想炸死俺们?!门儿都没有!”他根本不去想沈惊鸿为什么会知道里面有火药,也懒得去想,巨大的砍山刀往肩上一扛,对着柴垛后面吼道:“二狗!三驴!别他娘的装死了!抄家伙!跟俺去搬‘大炮仗’!炸死那群狗娘养的!”
柴垛后面稀里哗啦又钻出三四个同样灰头土脸、但眼神凶悍的汉子,手里拎着斧头、铁锤之类的粗笨家伙事,一看就是山庄里负责粗重活计的杂役。
“大小姐!您吩咐!”石磊拍着厚实的胸膛,瓮声瓮气,唾沫星子差点喷到沈惊鸿脸上。
沈惊鸿嘴角抽了抽,也顾不上计较:“石磊,你力气最大!冲进去,看到那种油纸包着的、坛子装的,不管大小,给我用最快速度搬到演武场入口那个最大的牌楼下面!越多越好!堆起来!”
“得令!”石磊大吼一声,如同一头发狂的蛮牛,扛着门板大刀就朝着石屋紧闭的铁门冲了过去!
“轰!!!”
一声巨响!那扇厚重的铁门,竟被他用肩膀生生撞得向内凹陷、扭曲变形!门栓断裂,铁门洞开!
“兄弟们!搬‘炮仗’!”石磊一头扎进弥漫着火药粉尘的黑暗石屋。
“搬炮仗喽!”二狗、三驴等人嗷嗷叫着,如同打了鸡血般跟着冲了进去。
沈惊鸿忍着伤痛,紧随其后冲入石屋。浓烈的硝石硫磺味呛得人几乎窒息。借着门口透入的光线,只见石磊如同人形暴龙,一手一个,轻松拎起两个半人高、沉重无比的黑色火药坛子,腋下还夹着一个,大吼着就往外冲!二狗等人则七手八脚地抱起较小的油纸包,连滚带爬地往外运。
效率惊人!
沈惊鸿不敢耽搁,目光如电,迅速扫视着昏暗的石屋内部。她的目标很明确——引信!必须找到足够长的引信!很快,她在角落的架子上发现了几大捆用油布包裹着的、足有婴儿手臂粗的黑色引信绳!
就是它!
她冲过去,抓起一捆引信绳,又飞快地从旁边的工具架上扯下一把锋利的柴刀,转身就往外跑。
“撤!快撤!”沈惊鸿对着还在疯狂搬运火药的石磊等人嘶声大喊,“往牌楼那边堆!快!”
石磊腋下又夹起两个坛子,瓮声应道:“大小姐放心!俺老石别的没有,就是力气大!二狗!三驴!麻利点!谁他娘的慢了,老子把他塞火药坛子里当炮仗点了!”
“石老大饶命!”二狗抱着三个油纸包,跑得屁滚尿流,差点被门槛绊倒。
几人如同蚂蚁搬家,在混乱的战场上穿梭,将一坛坛、一包包火药疯狂地堆积到演武场入口那座高大的、雕刻着“惊鸿”二字的石牌楼下。很快,一座小山般的火药堆就垒了起来,散发着令人心悸的危险气息。
沈惊鸿将手中那捆引信绳的一端,飞快地插进火药堆最深处,然后拖着长长的引信绳,转身就朝着演武场侧面一处相对坚固的假山掩体狂奔!
“石磊!带人躲起来!”她边跑边喊,声音嘶哑。
石磊将最后一个火药坛子重重砸在“小山”顶端,抹了把脸上的汗水和鼻涕混合的污物,咧嘴一笑,露出两排白牙:“兄弟们!风紧!扯呼!”他一手拎起跑得慢的二狗,一手拽住三驴的后脖领,如同拎小鸡般,撒开大步就朝着沈惊鸿的方向狂奔!那速度,竟不比沈惊鸿慢多少!
沈惊鸿拖着长长的引信绳,终于扑到假山后面。她剧烈地喘息着,肺部如同破旧的风箱。她颤抖着从怀里摸出火折子——这是她在山涧杀死那个杀手后,从他身上搜到的唯一有用的东西。
“咔嚓!”
火石摩擦,微弱的火星溅起。
“呲——”
火星落在引信绳的端头。
一点微弱的红光,骤然亮起!紧接着,如同被点燃了生命,那点红光沿着浸透了火药的黑色引信绳,以一种令人头皮发麻的速度,疯狂地向着演武场入口那座火药堆积成的小山蔓延而去!
嗤嗤嗤——!
细微而急促的燃烧声,此刻却如同死神的脚步,清晰地敲打在每一个人的心上!
沈惊鸿死死盯着那道如同毒蛇般窜向火药堆的、越来越亮的火线,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几乎要撞碎肋骨!成败在此一举!
“爹!快躲开——!!!”她用尽全身的力气,朝着被重重围困在战场中心的父亲,发出了一声撕心裂肺的呐喊!声音穿金裂石,压过了所有的喊杀!
战场中心,正一剑劈开一名敌人头颅的沈千山,猛地一震!他难以置信地回头,循着声音的方向望去,正好看到假山后女儿那张染血却无比熟悉的脸,以及…那一道刺目地射向牌楼下方火药堆的、致命的火线!
他的瞳孔骤然缩成了针尖!电光火石间,这位身经百战的武林盟主瞬间明白了女儿的意图!一股难以言喻的惊骇和决绝涌上心头!
“退——!!!”沈千山发出一声如同受伤雄狮般的咆哮,声浪滚滚!他猛地舍弃了所有防御,拼着硬挨了身后一名老者狠狠一掌!
“噗!”一口鲜血狂喷而出!
但他也借着这一掌之力,身体如同炮弹般向后倒飞!同时,他手中的“破岳”重剑被他用尽全力,狠狠掷向地面!
“轰!”
重剑插入石板,激起漫天碎石尘土!巨大的反震力再次加速了他的倒飞!
几乎就在他身体倒飞出去的同一刹那!
那道火线,终于舔舐到了火药堆的核心!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下一刻!
“轰隆隆隆——!!!!!!!”
一声无法用言语形容的、仿佛天穹崩塌、大地开裂的恐怖巨响,骤然爆发!!!
演武场入口,那座堆积如山的火药,化作了吞噬一切的光与火的地狱!刺目的白光瞬间将所有人的视野剥夺!狂暴到无法想象的气浪如同灭世的海啸,以牌楼为中心,朝着四面八方疯狂席卷!所过之处,地面如同被无形的巨犁翻开!坚硬的石板如同脆弱的豆腐般粉碎、抛飞!巨大的石牌楼如同纸糊的玩具,瞬间被撕扯成无数碎片,裹挟在狂暴的冲击波中,化作最致命的武器!
离得最近的数十名蒙面杀手,连惨叫都来不及发出,便在极致的光热和冲击中直接汽化!稍远一些的,如同狂风中的稻草人般被狠狠掀飞!骨骼碎裂声如同爆豆般密集响起!残肢断臂、破碎的兵刃、燃烧的木头石块…如同暴雨般从天而降!
整个惊鸿山庄,在这一刻,地动山摇!
沈千山倒飞的身体被狂暴的气浪狠狠撞在了一堵断墙之上,本就重伤的身体再次遭受重创,眼前一黑,彻底失去了意识。
而躲在假山后的沈惊鸿、石磊等人,只觉得一股无法抗拒的巨力狠狠撞在假山上!整个假山都在剧烈摇晃,碎石簌簌落下!狂暴的声浪几乎撕裂了耳膜,灼热的气浪烤焦了头发眉毛!
爆炸的余波渐渐平息。
烟尘弥漫,遮天蔽日,如同厚重的黄云笼罩了整个山庄后院。刺鼻的硝烟味混合着浓郁到令人作呕的焦糊肉味,弥漫在死寂的空气里。
沈惊鸿剧烈地咳嗽着,从假山后探出头。
眼前,是一片末日般的景象。
演武场入口彻底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巨大的、冒着黑烟的焦黑深坑。深坑周围,是呈放射状扩散开来的、如同被巨兽狠狠践踏过的狼藉废墟。残肢断臂随处可见,焦黑的尸体保持着各种扭曲的姿态。原本围攻父亲的密集人群,被彻底清空了一大片!侥幸存活下来的敌人,也大多被震得七窍流血,瘫软在地,眼神呆滞,显然失去了战斗力。
成了!
沈惊鸿心头狂跳!她不顾满身伤痛,踉跄着冲出假山,朝着父亲最后倒飞的方向扑去!
“爹!”
她在断墙下找到了昏迷不醒的沈千山。他脸色金纸,气若游丝,胸前背后插着的箭矢在爆炸冲击下似乎又深入了几分,嘴角不断溢出带着内脏碎块的黑血,左臂那道恐怖的刀伤更是血肉模糊,深可见骨。但万幸的是,他还活着!还有一口气在!
“石磊!过来帮忙!背上我爹!快走!”沈惊鸿的声音带着哭腔和不容置疑的决绝。
石磊晃了晃被震得嗡嗡响的大脑袋,看着沈千山凄惨的模样,铜铃大眼里也泛起了水光:“庄主!”他二话不说,小心翼翼地避开沈千山身上的伤口,如同捧着一件稀世珍宝般,将他魁梧却重伤的身体稳稳地背在了自己宽厚如山的背上。
“二狗!三驴!断后!谁敢追上来,给老子往死里捶!”石磊吼了一嗓子,背着沈千山,迈开大步就朝着后山秘道的方向狂奔!
沈惊鸿强撑着身体,紧跟在旁,手中的惊鸿剑染满了血污,剑尖拖地,发出刺耳的刮擦声。她警惕地扫视着周围,防备着可能出现的漏网之鱼。
身后,山庄前院的喊杀声似乎被这惊天爆炸彻底震慑,出现了短暂的停滞,随即爆发出更混乱的惊呼和怒吼。显然,林惊羽和他的人被这突如其来的、毁灭性的打击彻底打懵了!
沈惊鸿最后回头看了一眼。浓烟烈火中,曾经巍峨壮丽的惊鸿山庄,如同一个垂死的巨人,正在烈焰中痛苦地呻吟、崩塌。无数熟悉的景象在火光中化为乌有。
她眼中没有泪,只有一片冰冷的、如同万年玄冰般的死寂和燃烧到极致的恨火。
“林惊羽…惊鸿山庄的血债…我们…慢慢算!”嘶哑的声音如同诅咒,消散在灼热的风中。她转过身,拖着伤腿,扶着石磊粗壮的胳膊,义无反顾地钻进了浓烟弥漫的后山秘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