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熹微,驱散了连日的阴雨,湖州府城难得地迎来了一个清爽的早晨。然而悦来客栈后院的空气,却比往日更加凝滞。
沈惊鸿将昨夜探听到的信息与王魁共享,王魁听得目瞪口呆,随即又愤填膺:“这姓李的狗官!吃着皇粮,竟然干着通匪的勾当!姑奶奶,咱们接下来怎么办?真等着他们来摸咱们的底,然后制造‘意外’?”
沈惊鸿坐在桌边,指尖蘸着茶水,在粗糙的木桌上画着简略的线路图,正是昨夜听到的、那批重要“货物”可能经过的漕运河道片段。她眼神沉静,带着一种狩猎前的专注。
“他们想摸我们的底,我们便给他们一个‘底’。”沈惊鸿抬起头,目光锐利,“一个看似神秘、背景模糊、手握重金,急于打通漕运路子,却又有些不知天高地厚的北地豪商之‘底’。”
王魁眨巴着小眼睛,努力理解:“您是说…演戏?”
“不错。”沈惊鸿唇角勾起一丝冷峭的弧度,“李通判不是喜欢‘路子’和银子吗?那我们就让他看到足够的‘诚意’。王魁,你今日再去市井,不必再小心翼翼,可以适当张扬一些,采购一批价值不菲的‘样品货’,并放出风声,就说我们家公子背景深厚,此次南下志在必得,不在乎花费重金,只求漕路畅通。”
王魁一听,立刻来了精神。花钱摆阔?这可是他的强项!“公子放心!这事儿包在胖爷我身上!保证让全湖州府都知道,来了个不差钱的北地冤大…呃,是豪商!”他拍着胸脯,信心满满。
“记住,”沈惊鸿叮嘱,“要显得急切,甚至有些鲁莽。让他们觉得我们是一块肥肉,但又因为背景可能有些棘手,需要谨慎下口。”
“明白!钓大鱼得先打窝子嘛!”王魁嘿嘿一笑,感觉自己瞬间从探子升级成了“战略忽悠家”。
于是,湖州府最繁华的几条街市上,出现了令人侧目的一幕。一个肥胖的北方管事,带着几个膀大腰圆的随从,横扫了几家信誉颇好的绸缎庄和药材行,专挑最贵、最稀有的货色下手,付钱爽快,言语间还透露出后续将有数倍于此的大宗交易,只愁找不到可靠的漕运门路。
“我家公子说了,钱不是问题!关键是快、是稳!谁能保证我们的货平安出江南,酬金翻倍!”王魁操着半生不熟的官话夹杂着北方俚语,在一家药材铺里大声嚷嚷,引得周围顾客和伙计纷纷侧目。
消息像长了翅膀一样,迅速传遍了湖州府的商圈,自然也传到了某些有心人的耳朵里。
当天下午,便有一个自称是漕司衙门书吏的人,鬼鬼祟祟地找到悦来客栈,表示“李大人体恤商贾艰难,愿指条明路”,暗示需要更多的“打点”,并且要见一见能做主的“公子”。
沈惊鸿在房间内见了这位书吏。她依旧是一副清冷矜贵的书生模样,但言语间刻意流露出几分属于纨绔子弟的倨傲与对江南“规矩”的不耐。
“银子不是问题,”沈惊鸿把玩着一块成色极好的玉佩,语气淡漠,“本公子家中在军中亦有关系,此次南下,是得了长辈首肯,开辟新商路。只要路子稳妥,日后少不了你们的好处。但若有人敢欺生,或者办事不力…”她话语顿住,眼神骤然一冷,虽未明说,但那瞬间散发出的、属于上位者和练家子的压迫感,让那书吏心头一凛,原本还想抬价的心思顿时歇了大半。
“公子放心!公子放心!”书吏连忙躬身,“李大人既开了金口,定然是十拿九稳的!只是…这水路上的‘朋友’,也需要打点,所以这数目…”
一番讨价还价(主要是王魁在唱红脸,沈惊鸿适时表现出“不耐烦”和“不差钱”),最终定下了一笔足以让那书吏眼冒金光的巨额“通路费”,约定三日后,在城外一处名为“望江楼”的私人别院交割,届时李通判会亲自出面,引荐掌管水路的“关键人物”。
书吏千恩万谢地走了。王魁关上门,立刻原形毕露,擦着额头上并不存在的汗(主要是兴奋的):“我的个乖乖,这么多银子!姑奶奶,咱们真给啊?这要是肉包子打狗…”
“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沈惊鸿神色不变,“何况,这银子,他们未必有命花。”她走到窗边,看着楼下街巷中几个明显在盯梢的身影,冷笑,“鱼儿,已经闻到饵料的腥味了。”
她能感觉到,随着这个“豪商”身份的坐实,暗中的窥探变得更加密集,但也少了几分杀意,多了几分审视与贪婪。这正是她想要的效果。
是夜,沈惊鸿再次悄然联系上秘密抵达湖州府、按兵不动的钦差林文正。将计划全盘托出后,林文正沉吟片刻,眼中露出赞赏之色:“沈侯此计甚妙!引蛇出洞,一网打尽!本官会立刻调动可信的官兵与水师,暗中布控望江楼及周边水域,确保万无一失!”
有了官方力量的背书,沈惊鸿心中更定。她与林文正详细敲定了行动的每一个细节,包括信号、接应、抓捕时机等等。
回到客栈,已是深夜。万籁俱寂,只有偶尔传来的更梆声。沈惊鸿独自站在窗前,江南湿润的夜风拂面,带来远处运河的淡淡水汽。
她轻轻握住手腕,那里似乎能感受到血脉深处一丝微弱的悸动,带着远在京城的牵挂与力量。瑶光,京中的局势想必同样波谲云诡吧?你我南北呼应,各自为战,却目标同一。
这一次,她不仅要斩断“影渊”在江南的触手,更要借此机会,摸清其与朝中哪些势力有所勾连。这盘棋,下的不仅仅是江南的漕运,更是整个大周未来的气运。
王魁端着一碗刚刚熬好的、据说能安神补气的甜汤进来,看到沈惊鸿凝望夜色的背影,那抹红色在黑暗中仿佛孤独燃烧的火焰,竟让他一时忘了开口。他默默将汤碗放在桌上,悄声退了出去。
姑奶奶肩上的担子,太重了。胖爷我别的帮不上,至少得保证她吃好睡好…王魁在心里给自己打着气,决定明天一早就去搜罗湖州府最好的早点,务必让姑奶奶在“决战”前,保持最佳状态!至于那笔巨款…唉,不想了不想了,姑奶奶说能拿回来,就一定能拿回来!他选择无条件相信沈惊鸿,就像相信京城“八宝斋”的酱肘子绝不会让他失望一样。
望江楼之约,如同一张逐渐收紧的网,静待着猎物入彀。而沈惊鸿,便是那个执网的猎人,冷静,耐心,且锋锐无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