厚重的石板彻底合拢,最后一丝微弱的光线被无情吞噬。绝对的、令人窒息的黑暗,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所有人。
寂静,死一般的寂静。
只有彼此粗重、压抑、带着劫后余生颤抖的喘息声,在狭窄逼仄的密道里清晰可闻,甚至能听到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的声音。
“咳…咳咳…”柳如烟被浓得化不开的、混合着陈年霉味、泥土腥气和某种熟悉酸腐味的空气呛得连声咳嗽,眼泪都咳出来了。她小心翼翼地将背上的苏瑶光放下来,让她靠坐在冰凉的石壁上,颤抖着手去探她的鼻息。“殿下…殿下您怎么样?”
苏瑶光气息依旧微弱,但还算平稳。只是眉宇紧锁,仿佛在黑暗中依然对抗着无形的梦魇,冰冷的指尖无意识地蜷缩着。
“哇…”被赵铁鹰紧紧抱在怀里的婴儿,似乎被这极致的黑暗和寂静惊吓,小嘴一瘪,又发出了细弱的、委屈的哭声,但在赵铁鹰笨拙而小心的拍抚下,很快又变成了小小的抽噎。
“老天爷…这…这什么味儿啊?”王魁瘫在冰冷潮湿的石阶上,像一摊巨大的、漏气的皮球。他呼哧带喘地抱怨着,每吸一口气都觉得鼻腔里充斥着一种难以言喻的、仿佛千年泡菜坛子混合了地下泥窖的霸道气息。“比胖爷我发酵了三年的老坛酸菜还冲…呕…”他干呕了一下,牵动了全身的伤势,尤其是那承载了历史重任的臀部,顿时疼得龇牙咧嘴,发出嘶嘶的抽气声。“哎哟喂…我的腚…感觉已经不是八瓣,是碎成渣了…赵叔…我是不是要废了?”
黑暗中,赵铁鹰将婴儿小心地交给稍微缓过气来的柳如烟。他没有立刻回答王魁的哀嚎,而是凭借着过人的耳力和记忆,摸索到昏迷的沈惊鸿身边。他的手指触碰到她脖颈处的皮肤,冰冷得让他心头一沉。再探鼻息,微弱得几乎感觉不到。唯有眉心那一点微弱的红芒,在绝对的黑暗中,如同萤火虫般,执着地、微弱地闪烁了一下,证明着生命尚未离去。
“惊鸿小姐伤得很重。”赵铁鹰的声音嘶哑沉重,带着难以掩饰的焦灼。他撕下自己相对干净的里衣布料,摸索着想要替沈惊鸿重新包扎胸前那不断渗血的可怕伤口。然而黑暗中根本无法视物,动作笨拙而艰难。
“我…我这里有金疮药…”柳如烟的声音带着哭腔,一只手抱着婴儿,另一只手慌乱地在身上摸索。她记得逃出冷宫时,青鸾姐姐塞给她一个小瓷瓶。
“给…给我…”王魁闻言,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忍着剧痛在怀里摸索起来。他怀里杂七杂八的东西不少——半块硬得能硌掉牙的干粮、几枚铜板、甚至还有一小撮不知道什么时候沾上的墨绿色毒泥…终于,他摸到了一个冰凉的小圆瓶。“找…找到了!在这儿!”他试图递过去,却在黑暗中方向莫辨。
“这边!胖子!”赵铁鹰循声伸手,两只沾满血污泥泞的大手在黑暗中笨拙地触碰、交接。小小的瓷瓶仿佛承载着千钧重量。
赵铁鹰拔开瓶塞,一股淡淡的药香散出,暂时驱散了少许那令人窒息的酸腐霉味。他凭着感觉,小心翼翼地将药粉洒在沈惊鸿的伤口上。然而,那贯穿伤实在太重,药粉很快就被不断渗出的鲜血浸透。
“不行…血止不住…”赵铁鹰的声音充满了无力感和愤怒。沈惊鸿的体温还在下降,气息越来越微弱。
“让我…让我试试…”一个虚弱至极、气若游丝的声音,突然从密道入口上方的阴影处传来。
是萧夜白!
他刚才按下机关后,几乎耗尽了最后一丝力气,瘫软在那里,气息微弱得几乎让人忽略了他的存在。
“萧…萧大哥?”柳如烟惊喜地低呼。
“夜白?你还活着!”赵铁鹰也是精神一振。
“暂时…死不了…”萧夜白的声音断断续续,带着剧烈的喘息,“但…沈姑娘的伤…寻常药物…无用…她体内有…有一股极寒的…蚀骨内力…在破坏生机…必须…必须先逼出…”
“怎么逼?”赵铁鹰急问。他对内力疗伤之事并不精通。
“需要…至阳至刚…或者…至阴至柔的…精纯内力…导入…导入手太阴肺经…和…足少阴肾经…”萧夜白每说几个字,都要停顿喘息良久,显然也到了极限,“我…我修的是暗杀之道…内力偏阴寒…不行…赵爷你…”
赵铁鹰脸色难看。他修炼的是外家硬功,内力刚猛有余,却绝不“精纯”,更不懂什么经脉导引,强行施为,只怕会立刻震断沈惊鸿的心脉。
“至阳至刚?至阴至柔?”王魁趴在冰冷的石阶上,听得云里雾里,哭丧着脸嘟囔,“这黑灯瞎火的,上哪儿找去啊?胖爷我倒是有点‘气’,可那是酸菜发酵的屁…呃…真气,算哪门子?”
酸菜真气?
这四个字如同微弱的火花,突然在赵铁鹰混乱焦灼的脑海中闪烁了一下!他猛地想起之前,王魁那“酸香气浪”似乎对苏瑶光所中的诡异寒毒有奇效!虽然过程…呃…难以启齿,但结果确是毒素消散!
沈惊鸿此刻体内的极寒内力,与那寒毒似乎有异曲同工的阴损!
死马当活马医!
“胖子!”赵铁鹰猛地低吼一声,声音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急切,“你的酸菜…真气!对!就是那个!能不能…能不能像之前帮殿下驱毒那样,试试给沈小姐逼出寒力?”
“啊?!”王魁的声音瞬间拔高,充满了难以置信和惊恐,“赵…赵叔!您没开玩笑吧?我那…我那玩意儿…是用来熏人的!不是用来疗伤的!这…这往沈女侠体内灌?万一…万一给她灌出个好歹来…胖爷我…”他想象了一下那场景,觉得自己就算有十条命也不够沈惊鸿醒来后砍的。
“没时间犹豫了!”赵铁鹰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惊鸿小姐快撑不住了!你的真气虽…虽奇特,但或许正能克制那阴寒内力!快!告诉我该怎么做!”他摸索着抓住王魁一只胖手,力道大得几乎捏碎王魁的骨头。
“我…我…”王魁疼得龇牙咧嘴,感受到赵铁鹰语气中的决绝和沈惊鸿愈发微弱的气息,终于把心一横,带着哭腔道:“胖爷我豁出去了!酸圣老爷保佑…千万别把沈女侠给…给腌入味儿了啊…”
他按照赵铁鹰转述的、萧夜白断断续续指示的方位,在黑暗中艰难地挪动自己剧痛的肥硕身躯,摸索到沈惊鸿身边。他伸出两只胖手,因为紧张和疼痛而剧烈颤抖。
“手…手太阴肺经…在…在胳膊内侧…足少阴肾经…在…在脚心?”王魁的声音带着巨大的不确定性和恐慌,“赵叔…萧大哥…你们…你们得帮我找准啊!胖爷我…我手抖!”
赵铁鹰和气息微弱的萧夜白,只能凭借经验和触感,在黑暗中摸索着,引导王魁那颤抖的胖手,勉强按在沈惊鸿手腕和内踝的大致区域。
王魁闭上眼睛(虽然闭上也没区别),深吸一口气——结果被那浓郁的酸霉味呛得直咳嗽。他努力忽略全身散架般的剧痛和内心的巨大恐惧,拼命回想着自己那不靠谱的“酸菜丹田”发力时的感觉…
“酸菜老爷…豆腐西施…泡菜坛子神…保佑…”他嘴里语无伦次地念叨着,集中全部意念,试图调动那微弱却霸道的、与他生命本源息息相关的“真气”。
一点微弱的、温热的、带着奇异发酵感的暖流,极其勉强地从他空空如也的丹田深处被压榨出来,顺着经脉,颤巍巍地流向他的掌心…
黑暗中,赵铁鹰、柳如烟,甚至连气息奄奄的萧夜白,都屏住了呼吸,心脏提到了嗓子眼。
王魁那两只胖乎乎、沾满泥污的手,颤抖着,终于轻轻按在了沈惊鸿冰冷的手腕和脚踝上。
那丝微弱而奇特的“酸菜真气”,小心翼翼地、试探性地,渡了过去…
会发生什么?
无人知晓。
只有婴儿在柳如烟怀中发出不安的嘤咛,以及密道深处,那无尽的、散发着酸腐霉味的黑暗,在无声地蔓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