碎叶城,西城门。
巨大的包铁城门在刺耳的“嘎吱”声中缓缓开启一道缝隙,仅容驼队勉强通过。一股浓烈到令人作呕的血腥味混合着焦糊和腐烂的气息,如同无形的巨手,猛地扼住了每一个入城者的咽喉。
城内的景象,远比阿娜尔地图上那道口水“血门”更加触目惊心。
街道空旷死寂,如同鬼域。两侧土黄色的房屋门窗紧闭,许多被砸烂焚毁,露出焦黑的骨架。暗褐色的血迹如同丑陋的伤疤,泼洒在墙壁、地面,干涸发黑,引来大群嗡嗡作响的绿头苍蝇。几具肿胀发臭的尸体被随意丢弃在街角,无人收敛,任由野狗撕扯。空气中弥漫着绝望和恐惧,压得人喘不过气。
“呕……”钱伯背上的小安子被浓烈的气味刺激,忍不住干呕起来。二狗三驴脸色惨白,紧紧抓着骆驼的鞍具,身体不住颤抖。
“造孽啊……”王魁抱着他那面“圣旗”,绿豆眼里的得意和亢奋被眼前的惨状冲刷得一干二净,只剩下惊骇和茫然。他下意识地把“圣骸”往怀里紧了紧,仿佛这破陶片能隔绝这人间地狱的恐怖。
乌尔汗和他手下的护卫们,更是脸色铁青,握紧了武器,警惕地扫视着四周。金狼王庭的汉子见惯了厮杀,但眼前这屠城般的景象,依旧让他们脊背发寒。
沈惊鸿赤足踏在染血的石板路上,足下金红纹路无声流淌,将污秽隔绝。赤金色的眼眸锐利如刀,扫过那些紧闭的门窗缝隙里透出的、充满恐惧和麻木的眼睛。她怀中的妹妹似乎也感受到了这压抑的气氛,小嘴瘪着,不安地在襁褓里扭动。
苏瑶光抱着妹妹,坐在驼背上,脸色沉静如水。血腥和死亡对她而言并不陌生,前世的宫廷倾轧比这更隐秘也更残酷。她更在意的是空气中那股若有若无的黑暗邪气,与沈惊鸿感知到的如出一辙,源头似乎就在城池深处。
“大祭司,”乌尔汗的声音带着压抑的愤怒和沉重,“这……这绝不是普通的叛乱!”
深褐色毡车的门帘紧闭,里面传出阿娜尔冰冷到极致的声音:“去狼王行辕。”她的声音里,最后一丝侥幸也彻底熄灭。血狼令已出,预言圣婴已至,但迎接她们的,是一座提前被血洗的城池!这背后,是**裸的宣战!
驼队在死寂的街道上艰难前行,马蹄踏在血污上的声音格外刺耳。偶尔有胆大的居民从门缝中窥探,看到驼队中央那辆月神殿标志的毡车,眼中瞬间爆发出狂热的希望光芒,但随即又被更深的恐惧淹没,迅速缩回头去。
“是月神大祭司……”
“大祭司回来了!狼王有救了?”
“嘘!小声点!别让‘血牙’的人听见!”
“什么血牙?不是大祭司的血牙吗?”
“变了!都变了!巴图王子带来的血牙……是魔鬼!”
零星的、充满恐惧的议论声,如同风中的残烛,断断续续地飘入苏瑶光的耳中。巴图王子?血牙?变节?她心中那个模糊的拼图正在迅速成型。
驼队刚转过一个街角,前方突然被一群黑压压的人影堵住!
这些人清一色身着暗红色皮甲,胸口绣着狰狞的滴血狼牙图腾,与阿娜尔那枚血狼令上的图案如出一辙,但气息却截然不同!阿娜尔的令牌带着古老和肃杀,而眼前这些人,周身散发着浓烈的血腥、暴戾和一种……被邪气污染的阴冷!他们眼神麻木,如同被抽走了灵魂的杀戮机器,手中弯刀出鞘,闪烁着不祥的幽光。
为首一人,身材异常高大魁梧,如同人立而起的巨熊。他脸上横亘着一条巨大的疤痕,从左额一直划到右下颌,如同一条丑陋的蜈蚣,将他的脸扭曲得狰狞可怖。他骑在一匹同样高大的黑马上,居高临下地看着驼队,目光扫过月神殿的毡车时,嘴角咧开一个残忍的弧度。
“恭迎大祭司回城!”疤脸巨汉的声音如同砂石摩擦,带着毫不掩饰的嘲弄,“巴图王子有令,请大祭司即刻移驾‘血狼堡’!狼王陛下,可是‘想念’您得紧啊!”他刻意加重了“想念”二字,眼中闪烁着猫捉老鼠般的戏谑。
乌尔汗怒目圆睁,策马上前:“巴鲁!你算什么东西!也敢对大祭司无礼!让开!我们要去狼王行辕!”
“行辕?”疤脸巨汉巴鲁嗤笑一声,巨大的手指了指周围的血污和废墟,“乌尔汗,睁大你的狗眼看看!这碎叶城,现在谁说了算?狼王陛下病体沉疴,早已移居血狼堡静养!行辕?哼,现在那里是巴图王子的猎场!”他身后的“血牙”死士齐齐踏前一步,刀锋前指,浓烈的杀意如同实质般压来!
气氛瞬间剑拔弩张!护卫们紧张地握紧武器,额角渗出冷汗。对方人数占优,气息凶悍,更兼占据地利。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呜哇——!”
一声嘹亮的婴儿啼哭,如同投入滚油中的冰水,猛地打破了肃杀的死寂!
是苏瑶光怀中的妹妹!
小家伙似乎被巴鲁那巨大的嗓门和狰狞的刀疤吓到了,小嘴一瘪,委屈又愤怒地大哭起来,小胳膊小腿在襁褓里乱蹬乱踹。
这突如其来的哭声,让巴鲁和他身后的“血牙”死士都愣了一下。疤脸巨汉皱起眉头,如同看垃圾般瞥了一眼哭闹的婴儿:“哪来的野种?聒噪!宰……”
他“了”字还没出口!
异变陡生!
只见婴儿哭闹中,一只小胖手胡乱地挥舞着,好巧不巧,指向了巴鲁身边一个“血牙”死士腰间鼓鼓囊囊的皮囊。那皮囊里,似乎装着重要的东西。
下一刻!
那皮囊如同被无形的巨力撕扯,猛地爆开!里面的东西如同天女散花般喷射出来!
然而,飞出的并非预想中的密信或令箭,而是……无数张色彩鲜艳、画风极其幼稚的……连环画?!
画纸上,用粗糙的笔触画着:
一个脸上有疤的丑大汉(依稀可见巴鲁的特征),正对着一个月亮(画着阿娜尔的月神标志?)哇哇大哭,鼻涕泡吹得老高!
丑大汉身后,一群穿着红衣服(血牙死士的暗红皮甲)的小人,有的在摔跤,有的在啃骨头(?),还有一个……在追自己的尾巴?!
画的角落,还歪歪扭扭写着几个鬼画符般的字,仔细辨认,似乎是:“坏蛋哭鼻子,羞羞脸!”
漫天飞舞的彩色连环画,如同最荒诞的传单,飘飘扬扬,撒了巴鲁和“血牙”死士满头满脸!
死寂。
绝对的死寂笼罩了整条街道。
巴鲁脸上的刀疤剧烈地抽搐着,他下意识地伸手从自己锃亮的光头上抓下一张画着“自己”哇哇大哭、鼻涕泡吹得比脑袋还大的彩纸,看着那拙劣的画风和羞耻的内容,一股热血猛地冲上头顶!他堂堂巴图王子座下“血牙”统领,碎叶城实际掌控者之一,竟然……被一个吃奶的娃娃画成了哭鼻子的小丑?!
“噗——!”
不知是哪个护卫实在没憋住,发出了一声短促的嗤笑,随即死死捂住嘴。
乌尔汗嘴角疯狂抽搐,强行压下笑意,眼神却锐利起来。机会!
巴鲁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巨大的身躯因暴怒而颤抖,他猛地将手中的彩纸撕得粉碎,发出一声野兽般的咆哮:“给老子杀光他们!一个不留——!!!”
“血牙”死士们从荒诞的震惊中回过神,眼中凶光暴涨,如同出笼的疯狗,挥舞着弯刀,嚎叫着扑向驼队!
“结阵!保护大祭司!保护圣婴!”乌尔汗厉声咆哮,弯刀出鞘,带着护卫们迎了上去!金铁交鸣声、怒吼声、惨叫声瞬间撕裂了死寂的街道!
沈惊鸿在婴儿啼哭的瞬间已将妹妹从苏瑶光怀中抱过。此刻,她身形如电,抱着妹妹,一步踏出!
赤足落地的刹那!
“轰——!”
一道灼热的金红火线以她足尖为中心,如同地龙翻身,贴着地面轰然向前窜出!所过之处,染血的石板瞬间变得赤红滚烫!冲在最前面的几名“血牙”死士猝不及防,脚上的皮靴如同纸糊般被烧穿!
“啊啊啊——!”凄厉的惨嚎响起!滚烫的石板瞬间烙印在脚板上,青烟直冒!他们惨叫着抱着脚翻滚在地,瞬间失去了战斗力!
“妖女!找死!”巴鲁眼见沈惊鸿出手如此诡异狠辣,又惊又怒,巨大的身躯从马背上腾空而起,手中一柄车轮般的巨斧带着开山裂石的气势,卷起腥风,朝着沈惊鸿当头劈下!斧未至,那股狂暴的劲风已将地面上的血污碎石卷得飞起!
沈惊鸿头也未回,一手抱着妹妹,另一只手看似随意地向后一挥!
没有硬撼巨斧!
一股无形的、粘稠如胶的力场瞬间在她身后凝聚!
巴鲁那势若万钧的巨斧,在劈入这力场的瞬间,如同陷入了最粘稠的沼泽!狂暴的冲势被层层消解!斧刃上附着的蛮力被无形的力量扭曲、偏转!更离奇的是,一股浓郁到令人皱眉的……**老陈醋**味,猛地从斧头和力场接触的地方弥漫开来!
“嗯?!”巴鲁只觉斧头如同劈进了棉花堆,又像是砍进了一缸陈年老醋,黏糊糊、酸溜溜,无处着力!巨大的惯性让他一个趔趄,差点从空中栽下来!他惊骇地看着自己心爱的巨斧,斧刃上竟然……**开始冒出细小的气泡**?!仿佛正在被无形的酸液腐蚀!
“什么鬼东西?!”巴鲁又惊又怒,强行稳住身形。
就在这时!
“咿呀!噗——噗——!”
被沈惊鸿抱在怀中的妹妹,似乎被巴鲁那巨大的嗓门和狰狞的样子再次吓到(或者只是单纯觉得他吵),小嘴用力地吹出了两个……晶莹剔透的、在阳光下折射出七彩光芒的——大鼻涕泡?!
两个足有拳头大小的鼻涕泡晃晃悠悠地飘了起来,慢悠悠地朝着因为惊愕而动作稍滞的巴鲁飘去。
巴鲁看着这飘来的、闪烁着七彩光芒的“暗器”,一脸嫌恶和荒谬,下意识地挥动巨斧想要拍碎!
然而,巨斧挥过,那鼻涕泡却如同虚无的幻影,毫无阻碍地穿过了斧刃,继续慢悠悠地飘向他的面门!
巴鲁瞳孔骤缩!想躲,却因刚才的趔趄和巨斧的迟滞慢了半拍!
啵!啵!
两个冰凉滑腻、带着奇异弹性的鼻涕泡,结结实实地……糊在了他那张狰狞的刀疤脸上!一个糊住了左眼,一个糊住了嘴巴!
“唔!咕噜噜……”巴鲁瞬间眼前一片模糊七彩,口鼻被冰凉粘稠的东西糊住,呼吸不畅!他惊怒交加,手忙脚乱地伸手去抓,那鼻涕泡却异常坚韧,一抓之下只是变形,并未破裂,反而粘了他满手!
“噗哈哈哈哈哈!”这一次,连乌尔汗和护卫们都忍不住爆发出惊天动地的哄笑!看着那不可一世的疤脸巨汉,如同被糊了一脸浆糊的狗熊般在原地手舞足蹈、狼狈不堪,昨夜被压抑的恐惧和愤怒瞬间找到了宣泄口!
“血牙”死士们的攻势也为之一滞,看着自家统领的滑稽模样,士气大跌。
沈惊鸿趁此机会,足下金红光芒一闪,抱着妹妹已退回苏瑶光身边。她赤足在染血的石板路上看似随意地一踏,一点金红光芒如同火星般没入石缝。
“走!”苏瑶光当机立断,对着乌尔汗低喝。趁着对方混乱,必须尽快脱离接触,前往真正的目标!
乌尔汗会意,立刻指挥护卫且战且退,护着毡车和众人,朝着城内更深的方向撤去。
巴鲁终于狼狈地撕掉了脸上的鼻涕泡(那玩意儿弹性十足,撕下来还带响),气得浑身发抖,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巨大的耻辱感让他几乎疯狂:“追!给我追!把那妖女和那个小妖孽碎尸万段——!!!”
混乱的厮杀在狭窄的街道蔓延。沈惊鸿护着苏瑶光和妹妹,如同最锋利的箭头,所过之处,金红光芒闪烁,靠近的“血牙”死士不是被无形力场迟滞,就是被滚烫的地面灼伤,根本无法近身。石磊则如同移动的铁壁,朴刀挥舞,将试图从侧翼包抄的敌人死死挡住。
驼队且战且走,渐渐甩开了巴鲁主力的纠缠,拐入一条相对僻静、却依旧弥漫着血腥味的小巷。
沈惊鸿停下脚步,赤足在一块看似寻常的石板上一顿!
嗡……
一声轻响。
石板表面,以她足尖落点为中心,金红纹路如同活过来的藤蔓般迅速蔓延、烙印!纹路交织、凝聚,瞬间构成了一幅极其清晰、立体、微缩的——城主府地下暗道结构图!图中甚至用闪烁的红点标注了几个关键的守卫点和……一处隐秘的、被邪气笼罩的核心区域!
“狼王气息……微弱,在此处。”沈惊鸿指向图中那个被邪气笼罩的红点,声音冰冷,“有重兵把守,邪气源头。”
阿娜尔的毡车门帘猛地掀开!她看着石板上那幅由金红光芒烙成的、详尽无比的暗道地图,眼中爆发出狂喜的光芒!这简直是绝处逢生!她刚要开口。
“呜哇——!” 怀中的妹妹似乎对那地图上的红点很感兴趣,小手指着它,又发出响亮的哭声。
这一次,哭声不再只是吵闹。
随着婴儿的啼哭,整座碎叶城的地面,仿佛都极其轻微地震颤了一下!
紧接着,从城池中心区域,那个被标注为“兵器库”的方向,传来一阵密集、清脆、如同无数铁器在疯狂碰撞的——叮叮当当乱响声!
声音由弱变强,由混乱变得……富有节奏?!
叮!咚!锵!啷!当!
叮叮咚!锵锵啷!当当当!
那声音,初听像是无数刀剑盾牌被无形的巨人胡乱抛掷摔打,但仔细一听,竟隐隐约约……组合成了一段荒诞走板、却又带着诡异魔性节奏的打击乐曲?!如同一个喝醉的铁匠在兵器库里开了一场疯狂的摇滚派对!
这突如其来的、响彻全城的“兵器交响乐”,瞬间盖过了所有厮杀和呼喊!
正在疯狂追击的巴鲁和他手下的“血牙”死士脚步猛地一顿,惊疑不定地望向声音来源。
正在抵抗的护卫们也下意识地停了手,一脸懵逼。
连深褐色毡车里的阿娜尔都探出头,脸上写满了错愕。
“酸……酸圣老爷显圣了!”王魁第一个反应过来,抱着他那沾满沙尘的“圣旗”,激动得浑身肥肉乱颤,“听见没!这是圣音!是酸圣老爷在给咱们擂鼓助威呢!兵器库都跟着唱起来了!兄弟们!冲啊!圣音护体,刀枪不入!”他闭着眼睛,挥舞着“圣旗”,仿佛在指挥一场盛大的音乐会。
这荒诞到极点的“圣音”,配上王魁那煞有介事的表演,竟莫名其妙地让疲惫惊惶的护卫们精神一振!虽然不明所以,但总觉得……好像没那么害怕了?
苏瑶光看着怀中哭得小脸通红的妹妹,又听着那响彻全城、荒诞魔性的“兵器摇滚乐”,只觉得太阳穴突突直跳。这能力……真是越来越“随心所欲”了!不过,这突如其来的混乱,正好掩护了她们的行动!
她不再犹豫,看向阿娜尔和乌尔汗,眼神锐利如刀:“大祭司,按图索骥!石磊,开路!惊鸿,断后!目标——地下核心!”她指向石板上那处被邪气笼罩的红点。
“走!”乌尔汗精神大振,立刻点选最精锐的几名护卫。
沈惊鸿足下金红光芒一闪,石板上的地图烙印瞬间消散。她抱着啼哭不止、却仿佛用哭声指挥着全城兵器“奏乐”的妹妹,赤足踏在染血的长街上,周身气息凛冽如冰。前方是龙潭虎穴,是血狼堡的陷阱,是邪气的源头。
但她们,已无路可退。
碎叶城的血色棋局,终局之战,随着这荒诞的“兵器摇滚”伴奏,正式拉开了帷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