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寂之中,一根针落下恐怕都能惊起一片滔天巨浪。
董璜显然没有意识到这一点,或者说,他被方才董俷的隐忍冲昏了头脑,竟觉得这个野种不过是虚张声势。
他狞笑着,用尖刻到极致的声音打破了这片凝固的空气:“看什么看?你这个连母亲是谁都不知道的野种!还敢瞪我?信不信我把你眼珠子挖出来!”
话音未落,董璜脸上的得意笑容便僵住了。
他看到了一双不属于人类的眼睛。
那双原本还残留着一丝少年清澈的眸子,此刻深处燃起了两簇幽绿的鬼火,一种与太师董卓发怒时如出一辙的、蛮横不讲道理的凶戾之气,从中喷薄而出。
董俷整个人的气息都变了,他缓缓挺直了原本略显佝偻的脊背,那具看似单薄的身体里,仿佛有一头沉睡了十六年的远古凶兽,被这句“野种”彻底唤醒。
“你……你想干什么?”董璜本能地后退一步,声音里带上了一丝他自己都未曾察变的颤抖。
董俷没有回答。
他只是咧开嘴,露出一口森白的牙齿,那笑容里没有半分暖意,只有无尽的酷烈与残忍。
他动了,身形快如鬼魅,手中那杆毫不起眼的大枪发出一声低沉的嗡鸣,仿佛活了过来。
一名挡在他与董璜之间的家将,是董璜的心腹,也是府中数一数二的好手。
他见状厉喝一声,横刀格挡。
他自信这一刀足以劈断这杆破枪。
然而,枪与刀碰撞的瞬间,发出的却不是金铁交鸣的脆响,而是一声令人牙酸的“咔嚓”声!
长枪以一种摧枯拉朽的姿态,蛮横地砸断了精钢打造的环首刀,枪势未绝,枪杆如同一条狂怒的铁鞭,重重地抽在了那名家将的脖颈上。
骨骼碎裂的闷响清晰地传遍全场,那家将连惨叫都来不及发出,头颅便以一个诡异的角度扭曲下去,整个人如一滩烂泥般瘫倒。
一击,断刀毙敌!
这血腥而高效的一幕,如同一块巨石砸入平静的湖面,瞬间将所有人从惊愕中炸醒,又立刻将他们拖入了更深的恐惧深渊。
这已经不是斗殴,这是屠杀!
董俷一击得手,并未停歇,他喉咙里发出一连串古怪的音节,那是一种沙哑、古老、充满了铁与血味道的吟唱。
“杀一人为罪,屠万人为雄!屠得九百万,即为雄中雄!”
这不是歌,这是来自地狱的战吼,是亡魂的诅咒!
伴随着这暴戾的歌声,他手中的大枪彻底化作了夺命的凶器。
原本在他手中显得有些笨拙的枪法,此刻在无边杀意的催动下,竟化腐朽为神奇。
每一招每一式都舍弃了所有繁复的变化,只剩下最直接、最有效的杀戮本能。
横扫、猛砸、直刺,大开大合,霸道绝伦!
家将们被这突如其来的血腥场面和那首诡异的杀人歌骇得心胆俱裂,阵型瞬间溃散。
他们面对的不再是一个少年,而是一台不知疲倦、只知杀戮的战争机器。
枪影过处,鲜血飞溅,惨嚎声此起彼伏。
有人被枪杆扫中胸口,胸骨寸寸断裂,口喷鲜血倒飞出去;有人被枪刃划过咽喉,捂着脖子徒劳地挣扎,最终在血泊中失去声息。
尸体一具接着一具倒下,浓郁的血腥味弥漫开来,整个院落化作了修罗场。
李儒站在廊下,原本儒雅的脸上血色尽褪。
他看着那个在尸山血海中狂舞的身影,遍体生寒的同时,心底却又涌起一种病态的、难以遏制的兴奋。
恐惧与贪婪在他的眼中疯狂交织。
他恐惧于这少年体内蕴藏的、比董卓更加纯粹的毁灭**;却又贪婪地窥见了一种可能——这股力量若是能为己所用,那将是何等恐怖的一柄利刃!
这才是真正的董氏血脉,真正的霸王之姿!
“噗嗤!”
随着最后一声利刃入肉的闷响,最后一个试图反抗的家将心脏被长枪洞穿,被董俷高高挑起,又重重甩在地上。
至此,院内除了董俷、李儒和吓得瘫软在地的董璜,再无一个站着的人。
董俷浑身浴血,温热的液体顺着他的发梢、衣角滴滴答答地落在地上,将他脚下的青石板染成暗红色。
他缓缓转过身,那双燃烧着幽绿火焰的眸子,死死锁定了李儒。
杀意未消,反而因为失去了目标而变得更加狂躁。
李儒心脏猛地一缩,强自镇定道:“阿丑,住手!想想你的四姐!想想阿媛!”
“阿媛……”
这个名字仿佛一道清泉,注入了董俷滚烫沸腾的脑海。
他眼中的绿火微微晃动了一下,那股几乎要吞噬一切的狂暴杀意,竟奇迹般地出现了一丝松动。
就在他的理智即将回归的刹那——
“嗖!”
一支淬毒的弩箭,带着尖锐的破空声,从董璜藏身的方向恶毒地射来,正中董俷的后肩!
剧痛传来,更致命的是那股深入骨髓的背叛感。
他为了保护这个所谓的“家人”而战,换来的却是背后偷袭的冷箭!
理智的弦,“嘣”的一声,彻底断裂!
“吼——!”
一声不似人声的咆哮从董俷喉咙深处炸开,他眼中的绿火瞬间暴涨,彻底淹没了最后一丝清明。
他猛地拔出肩头的弩箭,看也不看伤口,身形如离弦之箭般扑向瑟瑟发抖的董璜,五指成爪,势要将他撕成碎片!
“孽畜,住手!”
一声爆喝如惊雷炸响,董旻拍马赶到,眼见侄子要对亲子下杀手,目眦欲裂,挥舞着马鞭就想冲过来阻拦。
然而,狂怒的董俷只是头也不回地反手一拳,结结实实地轰在了那匹高头大马的马首之上!
“嘭!”
沉闷的巨响中,血肉爆裂,马首竟被他一拳生生打得塌陷下去,悲鸣一声轰然倒地。
董旻被巨大的惯性甩飞出去,狼狈地滚落在地。
董俷看都不看他,顺手抄起一名死去家将腰间的环首刀,转身,带着滔天杀意,一步步走向自己的亲叔叔。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道比董旻更加魁梧、更加霸道的身影如山岳倾颓般降临。
董卓到了!
他甚至没有多说一个字,身影一晃便已欺近,探出蒲扇般的大手,以一种不容抗拒的伟力抓住了董俷持刀的手腕。
紧接着,他腰间的佩刀“呛啷”出鞘,刀背化作一道沉重的黑影,带着万钧之力,狠狠地压在了董俷的另一边肩膀上。
“咚!”
董俷双膝一软,被这股蛮横至极的力量硬生生压得跪倒在地,手中的环首刀也“当啷”一声掉落。
尘埃落定。
董卓高大的身躯如同一座无法逾越的铁塔,将董俷完全笼罩在他的阴影之下,刀锋死死压住他的肩胛,令他动弹不得。
然而,被制伏于地的董俷,却缓缓抬起了头。
他仰视着自己的父亲,那张沾满鲜血的年轻脸庞上,没有丝毫被强者镇压的畏惧与屈服,只有一片冰冷彻骨的平静。
而在那平静的深处,一缕比刚才的狂暴更加令人心悸的森然寒光,正悄然凝聚,如同一条蛰伏在黑暗中最深处的毒蛇,对准了眼前这座名为“父亲”的高山,准备发出致命的一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