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守府?
董俷的动作顿了一下,指尖沾染的温热兽血在刺骨的寒风中迅速凝固,变得黏腻而冰冷。
他没有回头,目光依旧锁在狮鬃兽阿丑腹部那道深可见骨的伤口上,声音平静得像一潭结了冰的深水:“哪个太守府?”
那家仆被他这不带一丝温度的问话噎得一窒,脸上的兴奋瞬间褪去大半,只剩下惶恐:“少主,这临洮……自然是陈太守,陈懿。”
陈懿。
这两个字仿佛一根无形的毒刺,瞬间刺入董俷的心脏。
他手上的动作依旧平稳,用干净的麻布小心翼翼地擦拭着伤口边缘的血污,但垂下的眼帘却遮住了眸中一闪而过的凛冽寒光。
那个总是笑呵呵,眼角堆满和善皱纹,却在背地里不止一次给他下过绊子的陈懿。
一个时辰前,他刚刚率人剿灭了一伙流窜到庄园附近的马贼,阿丑就是在搏杀中受的伤,而这伙马贼的来历,他早就疑心与那位太守脱不了干系。
现在,尸骨未寒,血迹未干,陈懿的请柬就到了?
“信使说了什么?”董俷的声音依旧听不出喜怒。
“说是……说是天降瑞雪,太守大人心情甚好,欲在府中举办赏雪宴,特邀……特邀小姐过府一叙,还说都是些女眷,让小姐不必拘束。”家仆的声音越来越低,显然也从这看似天大的荣耀中品出了一丝不同寻常的味道。
邀请姐姐董媛?
还是女眷的宴席?
董俷心中那片名为不安的阴霾,在这一刻彻底化作了翻涌的乌云。
陈懿那只老狐狸,他太清楚自己的软肋在何处。
明面上是给董家脸面,暗地里,这无异于将一柄冰冷的刀子抵在了他最珍视之人的喉咙上。
就在这时,一阵爽朗而又略显突兀的大笑声从院门外传来,打破了此处的死寂。
“俷弟!我听说你这头宝贝疙瘩挂了彩,特地来看看!哎呀,这血腥气,看来战况激烈啊!”
一个身材魁梧、满面红光的汉子大步流星地走了进来,正是北地枪王,北宫玉。
他与董俷素有交情,但关系也仅限于点头之交,从未亲近到会为了一头兽宠受伤而亲自登门的程度。
北宫玉的目光在血泊和狮鬃兽的伤口上扫过,他重重拍了拍董俷的肩膀,力道大得像是要将他拍进地里:“俷弟果然勇武!区区小伤,不妨事!走,兄长我带了好酒,咱们去暖房里喝几杯,去去这寒气和晦气!”
他的热情来得太过刻意,时机也太过凑巧。
董俷缓缓站起身,高大的身材投下的阴影几乎将北宫玉笼罩。
他看了一眼北宫玉,对方的眼神真挚而热烈,看不出丝毫破绽。
可董俷的心却比脚下的冻土还要冷硬。
太守府的请柬刚到,北宫玉的酒就送上门来,一个要请走他的姐姐,一个要绊住他的手脚。
这天底下,哪有这么多巧合?
这场所谓的赏雪宴,分明就是一场为他董俷精心布置的鸿门宴。
“北宫兄有心了。”董俷的脸上终于挤出一丝笑容,只是那笑意未达眼底,“阿丑伤重,我需为它处理好伤口。你且先去厅中稍坐,我随后就到。”
“哎,一头畜生而已,自有下人照料,何须俷弟亲自动手!喝酒要紧,喝酒要紧!”北宫玉不由分说地拉住他的胳膊,几乎是半拖半拽地将他往主屋的方向拉去。
董俷没有再挣扎,顺从地跟着他走,只是在转身的刹那,他用余光瞥见了正准备前往赴宴的姐姐。
董媛已换上了一袭素雅的白色狐裘,衬得她本就白皙的脸庞愈发清丽动人。
她似乎有些不安,正隔着庭院,用担忧的目光望着他。
董俷对她投去一个安抚的眼神,示意她放心。
然而,就在马车即将驶出府门的瞬间,一股毫无来由的剧烈心悸猛地攥住了他的心脏,让他呼吸一窒!
那是一种仿佛被巨石当胸重击的沉闷痛感,一种冰冷彻骨的预兆。
“等等!”他猛地挣开北宫玉的手,声音嘶哑而急促。
所有人都被他这突如其来的举动惊住了。
董俷几步冲到马车前,不顾姐姐惊愕的目光,一把拉过身边最得力的亲卫董铁,几乎是贴着他的耳朵,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低吼道:“跟去!无论发生什么,寸步不离小姐左右!给我把眼睛放亮些!”
董铁看着少主眼中那从未有过的、近乎狰狞的紧张,重重地点了点头,翻身便跃上了马车的车辕。
“哥哥……”董媛掀开车帘,担忧地呼唤。
董俷没有回答,只是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随即挥了挥手。
车夫不敢耽搁,扬起马鞭,清脆的鞭声划破空气。
车轮滚滚,马蹄声急促地响起,很快便消失在风雪弥漫的道路尽头。
北宫玉重新凑了上来,依旧是那副豪迈热情的模样,手臂再次搭上董俷的肩膀。
可董俷却像一尊石雕,纹丝不动地伫立在原地,任由冰冷的雪花落在他的发间与肩头。
马蹄声已经远去,可那股不祥的预感却如同一块沉重的铅块,死死地压在他的心头,让他几乎喘不过气来。
他知道,一场看不见的风暴,已经拉开了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