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方枯瘦的手指在牛皮的夹层中摸索着,那触感远比外层牛皮更加细腻柔韧,仿佛是活物的肌肤。
他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将那层薄如蝉翼的东西剥离出来。
那是一张泛黄的、不知用何种兽皮制成的图卷,上面用朱砂绘制着密密麻麻的人体经络线条,旁边还有一行行蝇头小楷,字迹古朴,杀伐之气却透皮而出。
图卷的角落里,几个已经模糊的印记依旧顽强地昭示着它的来历——伏波将军马援。
成方那双浑浊的老眼瞬间迸射出骇人的精光,呼吸急促得如同破旧的风箱。
他死死盯着图卷上那四个大字——《马援运气法》!
这不是什么精妙的锤法招式,而是比任何招式都更加根本的东西,是一种能将人的气力拧成一股绳,在瞬间爆发出来的法门!
是根基!
董俷的锤法已经走入了死胡同,空有霸道绝伦的架势,却无与之匹配的气力支撑,每一次全力施展都像是用瓷器去撞击顽石,伤敌之前先伤己身。
而眼前之物,正是能将瓷器淬炼成精钢的无上秘法!
激动瞬间席卷了成方的四肢百骸,让他几乎要颤抖起来。
可这股狂喜仅仅持续了片刻,便被一股刺骨的寒意所取代。
他的眼神由狂热转为极度的凝重,脸色也随之阴沉下去。
他太清楚这东西意味着什么了。
这不仅仅是董俷的机缘,更是一道催命符。
这种足以开宗立派的根本法,一旦泄露出去,那些眼高于顶的世家大族会像闻到血腥味的鲨鱼一样蜂拥而至,他们会用尽一切手段,巧取豪夺,甚至……灭门!
“阿丑!”成方的声音嘶哑而低沉,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董俷正疑惑地看着他,不明白一卷破皮子为何让方伯如此失态。
“你过来,盘膝坐下,摒绝外物,五心向天。”成方不给董俷任何提问的机会,将图卷在他面前展开,“我现在念一句,你便照着图卷上的路线,运气体悟一句。记住,无论发生什么,都必须守住心神,否则经脉逆乱,神仙难救!”
董俷虽然不明所以,但他对成方有着近乎本能的信任。
他依言坐好,双目紧闭,很快便进入了物我两忘的境地。
“气沉丹田,意守玄关,引气上行,冲击‘玉枕’……”成方的声音仿佛带着一种奇异的魔力,在静室中回荡。
董俷依言而行,将体内那股蛮横的力气凝聚成一丝,小心翼翼地按照图卷上那条诡异的路线,朝着脑后一处从未感知过的关节冲去。
起初,那股气流如同温顺的溪水,缓缓流淌。
可当它抵达那处名为“玉枕”的关节时,仿佛撞上了一座万仞高山!
那关节闭合得严丝合缝,坚不可摧。
“凝神!再冲!”成方的厉喝如同一记重锤,砸在董俷心头。
董俷牙关一咬,将心一横,调动全身所有力气,汇聚成一股狂暴的洪流,狠狠地撞了上去!
“轰!”
那一瞬间,董俷感觉自己的脑袋仿佛被一柄烧红的铁锥狠狠刺穿!
剧痛!
无法形容的剧痛!
像是全身的骨头被一寸寸敲碎,筋络被一根根撕裂,五脏六腑都被搅成了一团浆糊。
他眼前一黑,身体猛地一颤,张嘴就想惨嚎,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耳边,一声惊雷在脑海中炸开,震得他三魂七魄都险些离体。
他的身体再也支撑不住,软软地向前扑倒在地,额头重重磕在冰冷的石板上。
他的脸色惨白如纸,冷汗瞬间浸透了衣衫,整个人如同刚从水里捞出来一般,剧烈地抽搐着。
成方紧张地站在一旁,双拳紧握,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
他死死盯着董俷的后颈,那里的皮肤下,一根青筋如小蛇般凸起,疯狂地跳动着。
成败,在此一举!
不知过了多久,那撕心裂肺的痛楚如同潮水般缓缓褪去。
董俷的意识从无边的黑暗中挣扎着浮出水面。
他虚弱地睁开眼,世界仿佛变得不一样了。
眼前的一切,无论是地板的纹理,还是空气中浮动的微尘,都变得无比清晰。
耳朵里,能听到自己沉稳有力的心跳声,能听到屋外风吹过草叶的沙沙声,甚至能听到成方那压抑着的粗重呼吸声。
他试着晃了晃脑袋,那处曾经带来极致痛苦的“玉枕”关节,此刻却传来一股前所未有的通透感。
一股温润的气流正从那里缓缓流淌而过,滋润着四肢百骸,驱散了所有的疲惫与虚弱。
董俷猛地从地上一跃而起,动作之轻盈,连他自己都吓了一跳。
他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一种难以言喻的感觉涌上心头。
身体还是那个身体,但内里仿佛有什么东西被彻底打通了,原本各自为战的蛮力,此刻被一根无形的线串联起来,运转自如。
“这……这是……”他震惊地看向成方,内心深处,一股狂野的兴奋正在悄然滋生。
成方眼中露出一丝欣慰,但神情依旧凝重,他指了指院中的那对擂鼓瓮金锤。
董俷会意,大步流星地走到院中,深吸一口气,双手握住了锤柄。
他没有立刻舞动,而是闭上眼,尝试着将体内那股新生的、温润的气机引导至双臂。
刹那间,一股远超以往的力量感从丹田涌起,顺着通畅的经络,毫无阻滞地灌入臂膀!
“喝!”
董俷暴喝一声,双锤猛然挥出,依旧是那招烂熟于胸的“黑虎掏心”。
然而这一次,锤头划破空气,竟带起一阵尖锐的呼啸!
那声音不再是过去沉闷的风声,而是如同利刃破空,刺人耳膜!
他能清晰地感觉到,锤头的力量不再仅仅来自于臂膀的甩动,而是由腰腹发力,经由脊背,贯通“玉枕”,最后才爆发于双臂之上。
一气呵成,圆融无碍!
董俷心中豪情万丈,一套锤法行云流水般施展开来。
从“黑虎掏心”到“饿蟒翻身”,再到“平地风雷”,一招一式,虎虎生风。
双锤在他手中仿佛轻若无物,却又带着开山裂石的威势。
一炷香的功夫过去了,以往这个时候,他早已力竭,双臂酸麻好似灌了铅。
可现在,他仅仅是额头见汗,呼吸略微急促,体内的气机却依旧源源不断,仿佛永不枯竭。
“哈哈哈!”董俷收锤而立,仰天长笑,笑声中充满了压抑许久的畅快与自信。
他嘴角扬起一抹桀骜的弧度,眼中燃烧着对更强力量的无尽渴望。
他知道,从今天起,他将踏上一条完全不同的道路!
“阿丑,过来!”成方沉重的声音打断了他的兴奋。
董俷走到他面前,还想说些什么,却看到成方那张布满皱纹的脸上,没有丝毫喜悦,只有山一般的沉重。
“记住,今天发生的一切,包括你得到的那卷图,以及这套运气法门,决不能对任何人提起!包括你的奶奶!”成方的声音压得极低,充满了警告的意味,“匹夫无罪,怀璧其罪。此物一旦暴露,招来的不是荣耀,而是灭顶之灾!那些世家大族为了这等能奠定家族根基的秘法,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成方的话语中,透着一股对世家贪婪的深深忌惮与刻骨的无奈。
他仿佛已经预见到,平静的牧场上空,已然风雷汇聚。
董俷脸上的笑容渐渐凝固。
他或许还不懂“世家大族”这四个字背后代表的庞大势力和血腥手段,但他听懂了“灭顶之灾”和“害我奶奶”。
一股暴戾的怒气猛地从他心底蹿起,与新生的力量混合在一起,化作一股几乎要焚毁一切的烈焰。
他猛地转身,死死盯住院角落里那块平日里用来锻炼臂力的百斤石锁。
“谁要害我奶奶,”他双目赤红,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声音如同受伤的野兽在咆哮,“我就杀了谁!”
话音未落,他单手拎起擂鼓瓮金锤,全身气机轰然爆发,那新得的运气法门被他催动到了极致,手臂上的青筋根根暴起!
“给我碎!”
金锤带着撕裂空气的厉啸,化作一道金色的闪电,狠狠地砸在了石锁之上!
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坚硬的青石锁应声而碎,无数碎石夹杂着恐怖的劲风向四周爆射开去,将地面砸出一个个小坑。
就在锤落石碎的瞬间,百步之外,牧场的一处围墙墙头上,一道潜伏已久的黑影身体猛地一震,他没有丝毫犹豫,身形如狸猫般悄然滑下墙头,几个起落便彻底融入了渐浓的暮色之中,消失得无影无踪。
院子里,狂暴的气浪缓缓平息。
董俷手持金锤,胸膛剧烈起伏,如同一尊怒目金刚。
成方却霍然转头,目光如电,射向那黑影消失的方向。
他的脸色,在这一刻变得比死人还要难看。
完了,还是被盯上了。
夜风吹过,卷起地上的尘土和碎石屑,院中的气氛骤然凝滞,安静得可怕。
一股无形的危机,如同蛛网般悄然笼罩了整个董家牧场。
这份死寂没有持续太久,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从前院的方向传来,打破了凝重的氛围。
一名家仆提着灯笼,慌慌张张地跑了过来,气喘吁吁地喊道:“郎君,方伯!门外……门外有客来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