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道目光如同一柄淬了寒冰的利剑,瞬间刺破了战场上血与火交织的喧嚣,将所有的焦点汇聚于一点。
袁绍的马蹄缓缓向前,他身后的甲士们如同一堵移动的铁墙,沉重的脚步声与盔甲摩擦的金属颤音,在死寂的夜色中谱写出一曲压抑的乐章。
他们无视了躺在地上不知死活的吕布,也无视了肩头淌血、单膝跪地却依旧脊梁挺直的董俷,仿佛这两个刚刚还在搅动风云的猛将,此刻不过是路边的两块顽石。
袁绍的脸上挂着一丝矜持而又难掩得色的微笑,那是属于胜利者的从容。
他在距离马车不足十步的地方勒住了战马,居高临下地俯瞰着董俷,然而他的话却是对着马车里的人说的。
“陈留王殿下,受惊了。绍,奉天子诏,讨伐国贼,救驾来迟,还望殿下恕罪。”
他的声音温文尔雅,字字句句都透着对皇室的恭敬,但那份恭敬之下,却潜藏着不容置喙的强势。
他自称“绍”,而非“臣”,这细微的差别,已然将他内心的野望暴露无遗。
他不是来拯救,而是来接收。
这天下,这皇权,仿佛已经是他囊中之物。
马车的车帘微微晃动了一下,里面的人影似乎因恐惧而蜷缩。
“袁本初!”董俷用那柄几乎与他手臂融为一体的长戟支撑着身体,缓缓站起。
鲜血顺着他的臂甲滴落,在地上晕开一朵朵暗色的花。
他的声音沙哑,却充满了不屈的怒火,“天子在此,尔等身为汉臣,见了殿下为何不拜!竟敢横刀立马,是想效仿董贼,行那不臣之事吗!”
他一字一句,如同重锤敲击在每个人的心头。
然而,回应他的,只有袁绍身后将领们轻蔑的嗤笑。
在他们看来,这个西凉来的蛮子,不过是秋后的蚂蚱,死到临头,还在螳臂当车。
袁绍的笑容冷了下来,他终于将目光转向董俷,那眼神如同在看一个死人:“董家小儿,你父祸乱朝纲,天下共击之。你助纣为虐,亦是死罪。念你年少,若此刻放下兵刃,束手就擒,本初或可为你求情,留你一个全尸。”
威胁,**裸的威胁。
空气仿佛凝固了,血腥味和铁锈味混合的空气变得愈发沉重,压得人喘不过气。
董俷的牙关咬得咯咯作响,虎口因为过度用力而迸裂,但他身后的马车,就是他最后的底线,一步也不能退。
就在这剑拔弩张的时刻,战场的另一侧,张绣的呼吸变得急促起来。
他握着长枪的手心满是冷汗,目光在袁绍的大军和孤立无援的董俷之间来回游移。
他的理智告诉他,袁绍四世三公,如今更是盟主,兵强马壮,天下归心,得罪他无异于自寻死路。
只要他此刻率兵上前,递上投名状,未来的富贵便指日可待。
可是,他的脚下却如同生了根一般,动弹不得。
他的脑海里,不由自主地浮现出凉州那片贫瘠而又狂野的土地,浮现出那些如狼似虎的西凉骑士,更浮现出那个仅仅是名字就足以让小儿止啼的男人——董卓。
他太清楚西凉人的行事风格了,那是有仇必报,不死不休的疯狂。
今天他若是对董俷出手,明天,西凉的铁骑恐怕就会踏平他的家门。
一边是眼前的荣华,一边是可能的灭顶之灾。
张绣的内心在天人交战,冷汗浸湿了他的背甲,夜风吹过,带来一阵刺骨的寒意。
他悄无声息地向后退了半步,这个微小的动作,已经表明了他的选择——他不敢赌。
就在袁绍失去耐心,准备挥手下令,将董俷连同那份不屈一并碾碎的瞬间,一阵异样的震动从大地深处传来。
起初,那声音很轻,仿佛是遥远的闷雷在天边滚动。
但紧接着,声音越来越响,越来越近,从闷雷变成了奔马的咆哮,从咆哮变成了山崩地裂般的轰鸣!
大地在颤抖,所有人的战马都开始不安地刨着蹄子,发出惊恐的嘶鸣。
“怎么回事?”袁绍身后的颜良文丑等人脸色一变,纷纷警惕地望向声音传来的方向——那片无尽的黑暗。
所有人的目光都被吸引了过去。
黑暗的尽头,先是出现了一个黑点,随即那黑点迅速放大,化为一骑绝尘的剽悍骑士。
那人黑面虬髯,身形魁梧如山,胯下战马神骏异常,奔行间犹如一道黑色的闪电。
“公子安好!”
一声暴雷般的呐喊划破夜空,带着一股子浓郁的凉州口音,直直地冲向董俷。
那骑士身后,更多的黑点从地平线上涌出,汇聚成一股势不可挡的黑色洪流。
那是一支骑兵,一支纯粹由骑兵组成的军队!
他们没有袁绍军中那些繁杂的旗号,只有清一色的玄甲黑骑,人马合一,沉默而又致命,仿佛是从地狱深处冲出的复仇军团,卷起的烟尘遮天蔽日,那股一往无前的滔天杀气,甚至让袁绍麾下的精锐之师都感到了心悸。
董俷的瞳孔猛然收缩,他死死地盯着那当先一骑,以及他身后那片熟悉的黑色潮水。
肩胛骨的剧痛在这一刻仿佛被这雷鸣般的马蹄声彻底压制,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无法言喻的震撼与错愕。
这支军队……这面貌……他从未见过为首的那员将领。
他们是谁?
是敌,还是友?
在这绝望的深渊边缘,这只突然伸出的手,究竟是要将他拉出地狱,还是推向更深的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