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乍破,晨曦如同最锋利的刀刃,劈开了草原上浓得化不开的夜色。
董俷的身影,在微凉的晨风中显得有些单薄,他沉重的呼吸在空气里凝成一团团白雾,脚步踏在沾满露水的草地上,每一步都仿佛耗尽了全身的力气。
一夜未眠的激战,让他的肌肉深处依然残留着撕裂般的酸痛,但他那双黑曜石般的眸子,却燃烧着不肯熄灭的火焰,死死地锁定着不远处那个如小山般的身影。
那是一头狮鬃兽,通体皮毛在初升的日光下流淌着熔金般的光泽,颈部的鬃毛蓬松而威严,一双五彩琉璃般的眼眸,正用一种近乎漠然的神情打量着这个不自量力的人类。
董俷深吸一口气,压下喉咙里的血腥味,双腿猛然发力,整个人如离弦之箭般扑了出去。
然而,这蓄满力量的一击,在他自己看来却充满了破绽。
身体的疲惫拖累了意志的速度,他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动作比巅峰时慢了不止一拍。
果然,狮鬃兽甚至没有移动脚步,只是轻巧地一侧头,便让董-的拳头擦着它的鬃毛挥空。
一股巨大的力量落空,让他本就疲惫的身体一个趔趄,差点摔倒在地。
狮鬃兽鼻腔里发出一声轻蔑的哼鸣,那声音不大,却像一记重锤狠狠砸在董俷的心上。
它不再看他,那双五彩的眼眸里流露出的情绪再明显不过——你,太弱了,不配做我的对手。
它转过身,迈开沉稳而优雅的步伐,准备离开。
“喂!”董俷喘着粗气,扶着膝盖站直身体,脸上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苦笑,“别急着走啊……昨晚陪那帮不知死活的家伙玩了一夜,没睡……给我点时间,等我恢复了,再来跟你好好打一场。”
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沙哑的倔强,像是在解释,又像是在对自己许下承诺。
狮鬃兽的脚步没有丝毫停顿,只是尾巴在空中轻轻一甩,便融入了茫茫的草原深处,仿佛从未出现过。
董俷望着它消失的方向,紧紧攥住了拳头。
那股无力感再次袭来,但他眼中的火焰,却烧得更旺了。
回到营地时,气氛明显有些不对劲。
往日喧闹的校场此刻鸦雀无声,上百名精锐的西凉士卒围成一个巨大的圆圈,神情肃穆,圈子的中央,一个身材魁梧如铁塔的汉子正被五花大绑地按在地上。
“少主!”一名亲卫快步迎上前来,压低声音道,“是裴元绍,这家伙昨夜煽动部众,说您不过是个黄口小儿,不配统领他们。主公不在,我们怕他闹出乱子,便将他拿下了。”
董俷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径直走向场中。
被按在地上的裴元绍看到他,眼中非但没有惧色,反而充满了挑衅和轻蔑。
他奋力一挣,竟让几名按着他的壮汉都有些吃力。
“董家的小子,有种的就给老子松绑!别靠着你爹的名头作威作福!你我真刀真枪地干一场,若五十招之内你能赢我,我裴元绍这条命就是你的!若不然,就乖乖滚回后帐喝奶去!”
他的声音洪亮如钟,充满了狂傲,引得周围一些士卒都露出了看好戏的神情。
这些人都是刀口舔血的悍卒,只信服真正的强者。
董俷没有说话,只是对亲卫使了个眼色。
绳索被解开,裴元绍狞笑着站起身,活动着筋骨,发出一阵噼里啪啦的爆响。
他从兵器架上取过一柄分量十足的八棱梅花亮银锤,在手中掂了掂,锤风呼啸,可见其力道之沉猛。
“小子,报上名来,我裴元绍锤下不杀无名之辈!”
董俷随手从旁边拿起一杆最普通的铁枪,枪身甚至因为久置而有些许锈迹。
他缓缓走到裴元绍面前,平静地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遍了整个校场:“一招。”
“什么?”裴元绍以为自己听错了。
“我说,解决你,一招就够了。”
“狂妄!”裴元绍勃然大怒,他感觉自己受到了前所未有的羞辱。
他咆哮一声,双臂肌肉坟起,手中的亮银锤带着撕裂空气的厉啸,如同一颗陨石般朝着董俷的头顶悍然砸下!
这一锤,势大力沉,足以开碑裂石!
围观的士卒们无不骇然变色,连董俷的姐姐董玉和侍女绿漪也恰好赶到,看到这一幕,董玉的心瞬间揪紧,绿漪更是吓得捂住了嘴。
然而,面对这雷霆万钧的一击,董俷的脸上依旧古井无波。
他没有闪躲,甚至没有后退半步,只是在锤风及体的瞬间,手中的铁枪以一个诡异的角度向上轻轻一撩。
没有预想中震耳欲聋的金属撞击声,只有一声沉闷到令人心悸的“嗡”响。
铁枪的枪杆以肉眼可见的幅度弯曲成一个惊人的弧度,仿佛下一秒就要断裂。
但它没有。
那股恐怖的力道顺着弯曲的枪杆被瞬间传导、卸去,然后,在枪杆回弹的刹那,一股更为狂暴的反震之力,沿着锤柄,闪电般地冲回了裴元绍的双臂!
裴元绍脸上的狞笑瞬间凝固,取而代之的是极致的惊恐。
他感觉自己不是砸在了一根铁枪上,而是砸在了一座深不可测、还会反击的太古神山上!
一股无法抗拒的巨力从锤柄传来,他的虎口当场崩裂,鲜血四溅,双臂的骨骼仿佛在瞬间被震得寸寸欲裂。
那柄沉重的亮银锤脱手飞出,而他魁梧的身体,则像是被攻城槌正面击中,双脚离地,倒飞出数丈之远,重重地摔在地上,激起一片尘土。
全场死寂。
所有人都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这一幕,大脑一片空白。
董俷一步踏出,身影如鬼魅般跟进,在裴元绍挣扎起身的瞬间,那杆微微弯曲的铁枪已经冰冷地抵在了他的咽喉上。
枪尖的寒意,刺得裴元绍浑身僵硬,动弹不得。
他颤抖着双手,想要去握住近在咫尺的枪尖,却发现自己的手臂根本不听使唤,只有无尽的颤抖和麻木。
他抬起头,惊骇欲绝地看着眼前这个少年。
那张清秀的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但那双黑色的眸子,却像两口深不见底的寒潭,里面倒映出的,是自己渺小如蝼蚁般的影子。
这一刻,他终于明白,自己面对的根本不是什么“黄口小儿”,而是一个披着人皮的怪物!
“扑通”一声,裴元绍放弃了所有抵抗,双膝一软,重重地跪在地上,额头紧紧贴着冰冷的泥土,声音因恐惧而嘶哑变形:“少主……我……我裴元绍,服了!心服口服!愿为少主……赴汤蹈火!”
短暂的死寂之后,校场上爆发出山呼海啸般的欢呼声!
“少主威武!”
士卒们眼中原先的疑虑和观望,此刻已尽数化为狂热的崇拜。
人群外的绿漪兴奋得小脸通红,冲着裴元绍的背影做了个鬼脸,大声嚷嚷:“叫你狂!叫你吹牛!这下好了吧,脑袋进水了吧!”
董玉则没有她那般雀跃,她含笑的目光落在弟弟那并不算特别魁梧、却挺拔如松的背影上,笑容之下,却是一丝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深深的忧虑。
俷儿的力量,似乎又变强了,强到了一种……让她感到陌生的地步。
没有人注意到,在营地远处的山坡上,那头本已离去的狮鬃兽不知何时又折返回来。
它静静地卧在草丛中,将校场上发生的一切尽收眼底。
当裴元绍跪地称臣,全场欢呼的那一刻,它缓缓站起身,那双五彩斑斓的眼眸中,闪过一丝比之前更为浓烈的不屑。
仿佛在说:仅此而已吗?
它再次转身,头也不回地离去,庞大的身躯最终彻底消失在草原的尽头。
董俷缓缓收回铁枪,任由震天的欢呼声淹没自己。
他的目光却没有停留在这些狂热的士卒身上,而是越过人群,望向了营地中央那座最大的帅帐。
这场小小的风波已经平息,内部的基石算是暂时稳固了。
而就在此时,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从通往东面官道的大路上疾驰而来。
一名尘土满面的信使高举着一面小小的令旗,正拼命催动着胯下早已汗如雨下的战马,朝着帅帐的方向狂奔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