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几卷空白竹简带来的无形压力,让董俷胸中滞闷。
他深吸一口气,将那股烦躁压下,转身走出书房,重新回到灯火通明的厅堂。
甘夫人正满脸笑意地看着他,眼中是毫不掩饰的欣赏与赞许。
“俷弟当真是文武双全,不仅沙场上勇冠三军,这案牍之事亦是井井有条,将来成就不可限量。”她说着,轻轻推了推身旁坐立不安的儿子沙摩柯,“柯儿,你平日里只知舞刀弄枪,须得多向你二叔学习。这世道,光有一身蛮力是不够的,还需有经天纬地之才,方能立于不败之地。”
甘夫人这番话,本是出于母亲对儿子的殷切期望,和对董俷发自内心的敬佩。
然而,这话落在沙摩柯的耳中,却比刀子还割人。
他本就因董俷分走了母亲的关注而心生不快,此刻又被当众拿来比较,脸上顿时青一阵紫一阵,仿佛被人狠狠扇了一记耳光。
他那魁梧的身躯在座位上扭动着,一双拳头在桌案下捏得咯咯作响,既是羞窘,又是不服。
学习文才?
那些弯弯绕绕的文字,在他看来比战场上最狡猾的敌人还要面目可憎。
他梗着脖子,将头偏向一边,从牙缝里挤出一句低声的抱怨:“文采再好,不也一样被人当作笑话……有什么用?”
声音虽轻,但在这骤然安静下来的厅堂里,却清晰得如同惊雷。
话音未落,一股冰冷刺骨的寒意瞬间笼罩了全场。
原本还带着几分温和笑意的董俷,脸色“唰”地一下沉了下来。
他那双深邃的眸子,此刻宛如结了冰的深潭,锐利如鹰隼般死死盯住了沙摩柯。
那股不怒自威的气势,比战场上千军万马的冲杀还要令人窒息。
甘夫人脸上的笑容僵住了,她从未见过董俷露出如此可怕的神情。
“你说什么?”董俷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金属摩擦般的质感,每个字都像淬了毒的冰锥,狠狠扎进在场每个人的心里。
沙摩柯被他这眼神一瞪,心头猛地一颤,但少年人的血气与蛮人的傲骨让他不愿低头。
他迎着董俷的目光,硬着头皮重复道:“我说,光会写字有什么用!到头来还不是要靠拳头说话!”
“好,说得好!”董俷怒极反笑,他缓缓站起身,高大的身影在灯火下投射出巨大的阴影,压得人喘不过气来,“既然你认为拳头才能说话,那我今日便用拳头与你说话。沙摩柯,我给你一个机会,校场上,你我比试一场。你若赢了,我这书房里的所有竹简,任你劈柴烧火!”
此言一出,满堂哗然。
甘夫人大惊失色,连忙起身想要劝解,却被董俷一个冰冷的眼神制止。
厅堂里原本轻松谈笑的气氛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剑拔弩张的对峙,空气中弥漫开一股浓烈刺鼻的火药味,仿佛一点火星就能引爆。
然而,对沙摩柯而言,这突如其来的挑战非但没有让他畏惧,反而像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他体内压抑已久的野性牢笼。
羞窘、尴尬、不服,所有负面情绪在这一刻尽数化为熊熊燃烧的战意。
他“霍”地一下从座位上弹起,双目放光,脸上因激动而涨得通红,哪里还有半分之前的窘迫模样。
“此话当真?”他高声问道,声音里是抑制不住的兴奋。
“君无戏言。”董俷冷冷吐出四个字。
“好!我这就去牵我的乌骓马!”沙摩柯大吼一声,转身便大步流星地向外冲去,那昂扬的姿态,仿佛一头终于挣脱束缚、即将奔赴战场的猛虎。
“哈哈哈!好!好!好!”一阵雷鸣般的笑声突然炸响,典韦蒲扇般的大手用力拍着桌案,震得杯盘一阵乱跳。
他站起身,挡在了沙摩柯的去路上,一双牛眼瞪着董俷,满是兴奋与狂热,“主公,跟一个毛头小子动手算什么本事?要打,也该是我老典先来!俺这身骨头,可是好久没被主公您松过了!”
不等董俷回答,他便冲着门外高声喊道:“牛刚,取我的戟来!”
“喏!”一声沉闷的应和,身材壮硕如铁塔的牛刚,已然扛着那对沉重的天外精铁戟,迈着地动山摇的步伐走了进来。
铁戟在灯火下泛着幽暗的冷光,一股凶悍的杀气扑面而来。
顷刻间,校场之上,人影绰绰。
校场中央,刚刚结束了一场对练的典满正大口喘着粗气。
他以一人之力独战典弗、典佑二人,虽然最终凭着更胜一筹的力气占了些许上风,却也被二人默契的配合逼得颇为狼狈。
他擦了把额头的汗,正准备看看别处的战况,目光却猛地被场边对峙的两道身影吸引,心头顿时一紧。
父亲典韦,与义父董俷,正遥遥相对。
牛刚已将那对凶器般的铁戟恭敬地递到了典韦手中,而董俷也从亲卫手中接过了他那杆通体乌黑、造型狰狞的鬼哭槊。
不知为何,典满的心脏猛地抽搐了一下。
他见过父亲与义父切磋不下数十次,每一次都是点到为止的较量。
但这一次,他却从两人身上感受到了一股截然不同的气息。
那不是切磋时的意气风发,也不是演练时的收放自如。
那是一种近乎实质的、冰冷而纯粹的杀气,如同两头即将展开生死搏杀的洪荒巨兽,在审视着自己的猎物。
风,不知何时停了。
整个校场静得落针可闻,所有人的目光都汇聚在那两道身影之上,连呼吸都下意识地屏住。
他们知道,即将上演的,绝不仅仅是一场寻常的比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