薰俷深吸一口气,中门,非朝廷重臣或天子使节不可开,为一介江湖游侠行此大礼,闻所未闻。
但薰俷的意志不容置疑,命令被迅速执行。
沉重的吱嘎声划破了府前的寂静,那扇象征着地位与荣耀的朱漆大门,在无数道复杂的目光中,缓缓向两侧开启。
门外,王越一身洗得发白的粗布劲装,背负古朴长剑,孑然而立。
他本以为会见到一个倨傲的年轻将主,最多在侧门派个管事引他入内,却未曾想,竟是这般石破天惊的场面。
当他看到薰俷亲自率众,肃立于门后,庄重地对他躬身行礼时,这位纵横天下,剑下从无活口的帝师,心头猛地一颤。
半生风雨,他见过太多权贵的虚伪嘴脸,也受过无数同道的嫉恨白眼,早已将一颗心磨砺得如手中之剑般冰冷坚硬。
他习惯了孤独,习惯了用锋芒去面对整个世界。
可此刻,这毫无保留的尊重,如同一股暖流,毫无征兆地冲开了他所有的心防。
王越眼眶微热,那双看透了世间无数生死的眸子里,竟泛起了一丝罕见的湿意。
他那颗孤傲了半生的游侠之心,在这一刻,被名为“真诚”的力量击穿了一道缝隙。
步入正堂,分宾主落座。
薰俷并未急于探问来意,而是亲自为王越奉上热茶,言辞恳切,礼数周全,没有半分年轻得志的骄横,只有对武道前辈发自肺腑的敬重。
“晚辈薰俷,久仰先生‘剑圣’威名,今日得见天颜,实乃三生有幸。”
王越端起茶杯,指节粗大,布满老茧的手微微一顿,他没有饮茶,而是将茶杯放回案几,发出“嗒”的一声轻响。
堂中气氛瞬间为之一凝。
他的目光扫过薰俷,声音沙哑而沉郁:“将军不必多礼。老夫此来,不为功名,不为利禄,只为了一桩未了的心愿。”
薰俷神色一正,躬身道:“先生请讲,但凡晚辈能做到的,定不推辞。”
王越浑浊的眼中掠过一丝追忆与落寞,缓缓道:“老夫一生沉浸剑道,自认已窥门径。然岁月不饶人,如今气血衰败,时日无多。此生最大的憾事,便是毕生所学,竟找不到一个可以传承的衣钵弟子。我遍访名山,见过无数所谓的天才,他们或有根骨,却无剑心;或有毅力,却无悟性。我的剑道,刚猛无俦,一往无前,非有赤子之心与天生剑骨者,不可承载。眼看绝学将要断绝,实不甘心。”
一番话坦诚至极,充满了英雄迟暮的悲凉。
薰俷听得心神震动,他能感受到这位老者言语中的真挚与无奈,对一位将毕生奉献给武道巅峰的宗师而言,传承断绝,无疑是最大的痛苦。
他正色道:“先生之憾,亦是天下武者之憾。不知先生此来,可是……看中了府中哪位俊彦?”
此言一出,堂下侍立的众将校皆是心头一热,不自觉地挺直了胸膛,目光灼灼地望向王越,谁不希望能得到剑圣的青睐?
然而,王越却缓缓摇了摇头。
他那双鹰隼般的眼睛,仿佛能穿透人的皮肉,直视骨骼与灵魂,开始一寸寸地扫过在场的所有人。
从气度不凡的董旻,到几位孔武有力的部将,每一个被他目光扫过的人,都感到一股无形的压力,仿佛自己的一切都被看得通透。
堂中一片死寂,只剩下众人紧张的呼吸声。
薰俷的心也提到了嗓子眼,他府中确有几位武艺出众的好手,不知能否入得了这位剑圣的法眼。
王越的目光缓缓移动,掠过一张张充满期待与渴望的脸庞,最终,却停在了大堂最不起眼的角落。
那里,一个身材中等、样貌平凡的青年正低着头,努力让自己不引人注意。
他叫董铁,是董旻从乡中带来的远亲,因生性木讷,武艺平平,只在府中做些杂役和护卫的活计,在这种场合,他连抬头的资格都没有。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王越只是随意一瞥时,这位老剑圣浑浊的眼中,骤然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精光,亮得骇人!
他猛地从座位上站起,身体因激动而微微颤抖,枯瘦的手指抬起,穿过满堂的惊愕,笔直地、不容置疑地指向那个角落里的身影。
“就是他!”
石破天惊的两个字,如同炸雷般在每个人耳边响起。
满堂哗然。
所有人的目光,都错愕地转向那个角落,投向那个被吓得浑身一僵,茫然抬起头的普通青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