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轰!”
一声巨响,仿佛平地惊雷,那扇由整块楠木制成、雕刻着繁复云纹的正堂大门,竟被人从外面用最野蛮的力量硬生生撞开。
两扇厚重的门板向内倒飞,带着断裂的门栓和破碎的木屑,狠狠砸在光洁如镜的地面上,发出令人牙酸的碎裂声。
门外刺眼的阳光瞬间涌入,将堂内原本的静谧与阴翳撕扯得粉碎。
三个身影逆光而立,如同从地狱深处走出的魔神。
为首的少年身形魁梧,肩宽背厚,一张棱角分明的脸上带着一丝与年龄不符的悍勇与冷漠。
他手中倒提着一柄长得夸张的斩马刀,刀身在光线下泛着嗜血的暗红色冷光,刀尖几乎要拖在地上。
他身后,左侧的汉子赤着上身,古铜色的肌肉虬结如山岩,手中一对乌黑的铁戟散发着沉重的压迫感,眼神凶狠如饿狼。
右侧的蛮人更是奇特,满头乱发,面刺青纹,扛着一把巨大的骨朵,咧开的嘴里仿佛随时能发出野兽般的咆哮。
这正是董俷、典韦与沙摩柯。
厅内众人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得魂飞魄散,几个胆小的宾客甚至已经瘫软在地。
主位上,须发皆白、身着儒衫的许劭,脸色先是涨红,随即化为一片铁青。
他猛地一拍桌案,厉声喝道:“何方狂徒,竟敢擅闯我许府,毁我门庭!来人!”
然而,他平日里前呼后应的家丁护卫,此刻却无一人敢上前。
他们畏惧地看着门口那三个煞神,特别是典韦那双冰冷无情的眼睛,仿佛只要一动,那对铁戟就会瞬间洞穿自己的胸膛。
董俷对许劭的怒喝恍若未闻,他迈开沉稳的步伐,一步步踏入正堂。
每一步,脚下的铁靴与地面碰撞,都发出“咯噔”的闷响,像是敲在每个人的心坎上。
那柄斩马刀被他随意地拖在身后,刀尖在平滑的石板上划出一道刺耳的白痕,火星四溅。
一直走到许劭的案前,董俷才停下脚步。
他甚至没有看许劭一眼,而是将目光落在那张由上好花梨木制成的桌案上。
下一刻,他手腕猛地一翻,那柄沉重的斩马刀带着撕裂空气的呼啸,狠狠劈下!
“铛!”
一声震耳欲聋的金铁交鸣之声,半截刀身深深嵌入了坚硬的木案之中,刀刃距离许劭端坐的膝盖,不过毫厘之差。
整个桌案剧烈一晃,案上的笔墨纸砚、精致茶具瞬间被震得跳起,噼里啪啦摔了一地。
一股凌厉的刀风扑面而来,吹得许劭雪白的胡须狂乱舞动,他甚至能闻到刀锋上那股淡淡的血腥味。
整个大堂死一般的寂静,连呼吸声都消失了。
“许子将,”董俷终于开口,声音低沉而沙哑,不带一丝感情,“你曾放出话,月旦评之日,前三人入府,无需名帖,进门即评。我,是第三个。”
许劭的脸色已经由铁青转为煞白,但他毕竟是名满天下的名士,骨子里的傲气支撑着他没有当场失态。
他强忍着腿部的颤抖,死死盯着董俷,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竖子……安敢如此欺我!”
“我只问你,评,还是不评?”董俷的声音依旧平淡,但那只按在刀柄上的手,却缓缓加重了力道。
坚固的刀身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呻吟,似乎随时会将整个桌案彻底劈开。
角落里,一直默不作声的曹操,此刻他既惊叹于董俷的霸道蛮横,又暗暗佩服许劭的胆识。
面对如此凶神,竟还能撑住不倒,不愧是许子将。
他以为,这位老名士是打算用生命来扞卫士人的尊严了。
许劭的胸口剧烈起伏,他知道今日之事已无法善了。
与其屈辱求生,不如以死明志!
一股悲愤之气涌上心头,他猛地将视线转向董俷身后的典韦与沙摩柯,眼中迸发出一种近乎怨毒的光芒。
“好!你要评,我便为你评!”许劭的声音尖锐起来,“你身后那蛮人,天生煞相,勇则勇矣,却有勇无谋,终将死于乱军之中,尸骨无存!而那持戟的壮士,虽忠勇可嘉,然命格刚硬,克主欺君,他日必为护主而死,身受万刃,死状凄惨!”
“你找死!”沙摩柯与典韦勃然大怒,几乎同时踏前一步,杀气瞬间暴涨。
沙摩柯的骨朵高高扬起,典韦的双戟也指向了许劭的咽喉。
他们可以忍受别人侮辱自己,却绝不能容忍有人诅咒他们的未来,诅咒他们对主公的忠诚会换来恶报。
“退下!”董俷头也未回,一声低喝。
典韦与沙摩柯的动作戛然而止,尽管满腔怒火,却还是依言收回了兵器,只是那眼神恨不得将许劭生吞活剥。
曹操心中暗叹,好一个许子将,果然是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他这是在用自己的命,来痛斥董俷这等武夫的暴行。
然而,他却没注意到,许劭在说出那番恶评之后,藏在宽大袖袍下的右手,指尖竟在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如同被电流击中一般。
许劭的心中早已不是悲愤,而是一片冰水浸骨的恐惧。
因为就在刚才,他依循相人之术,观二人气相,看到的确实是不得善终的大凶之兆。
可就在他开口的瞬间,他敏锐地察觉到,那缠绕在二人身上的黑煞之气,竟凭空淡了一丝!
仿佛有一股无形的力量,正在悄然扭转着既定的命数。
这种事,他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强压下心中的骇然,许劭终于将目光投向了这一切的源头——眼前的董俷。
就是这一眼,许劭如遭雷殛!
他的瞳孔在一瞬间急剧收缩,仿佛看到的不是一个少年,而是一片吞噬万物、颠倒乾坤的混沌深渊!
那深渊之中,无数破碎的星辰轨迹、断裂的因果之线在疯狂搅动,形成一个巨大而恐怖的漩涡。
他引以为傲的望气观相之术,在这片混沌面前,脆弱得就像一张薄纸。
“不可能……这绝不可能!”许劭失声喃喃,额头上冷汗涔涔而下。
他不信邪,强行凝聚心神,右手五指在袖中飞快掐动,试图推演天机,窥探这少年真正的命格。
然而,他的手指刚刚触碰到那片混沌的边缘,一股无法言喻的恐怖力量便顺着冥冥之中的联系反噬而来!
“噗——”
许劭如遭重锤,猛地仰头喷出一大口鲜血,血雾在空中弥漫开来,溅湿了他的白须和衣襟。
他双眼圆瞪,
这突如其来的一幕,让所有人都惊呆了。
厅堂内瞬间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连空气都仿佛凝固了。
沙摩柯和典韦的怒火被这诡异的场景浇灭,面面相觑,不知所措。
曹操更是震惊地站起身,满脸的不可思议。
评个人而已,怎么会评到口吐鲜血,人事不省?
就连一向天不怕地不怕的董俷,此刻也紧紧锁起了眉头。
他只是来逼许劭给个说法,却没想到会发生这种事。
一股莫名的不安,悄然在他心底滋生。
不知过了多久,许劭在一阵急促的呼唤声中悠悠转醒。
他的脸色惨白如纸,眼神涣散,仿佛瞬间苍老了二十岁。
他挣扎着,用尽全身力气,再次抬眼看向典韦与沙摩柯。
只看了一眼,他的身体便剧烈地颤抖起来,浑浊的眼睛里爆发出前所未有的惊骇与狂乱。
“变了……全变了!”他用嘶哑到几乎听不清的声音尖叫起来,“大凶转吉!死局逢生!他们的命格……被改了!是因为你……全都是因为你……”
他的手指颤抖着指向董俷,话未说完,喉头一甜,又是一口鲜血狂喷而出,整个人如同被抽走了所有生机,再次软软地倒了下去,这一次,气息已是微弱到了极点。
整个大堂被一种难以言喻的窒息感笼罩。
仿佛有什么看不见的禁忌,在刚才那一瞬间被狠狠撕裂,一股来自时空深处的寒意,让每个人都汗毛倒竖。
当夜,消息如风一般传遍了洛阳。
月旦评的创始人,名满天下的经学大家许劭,在自己府中暴毙。
大将军府内,灯火通明。
何进听着属下的密报,脸上的震惊之色无以复加。
当听到许劭死前的最后那几句呓语时,他手中的琉璃玉觞“啪”的一声脱手而出,在坚硬的地板上摔得粉身碎骨。
而此刻,董俷的临时府邸中,他正独自一人坐在院中,将一坛又一坛的烈酒灌入喉中。
白日里许劭那惊恐的眼神和最后那句撕心裂肺的“因为你”,像梦魇一样在他脑海中挥之不去。
他赢了,他震慑了所有人,但他心中没有丝毫快意,反而充满了前所未有的烦躁与迷茫。
他不知道,随着许劭的死,一张无形的大网已经悄然张开,而他,就是这张网的中心。
他更不知道,就在他举起酒坛的那一刻,一股远比朝堂纷争、世家恩怨更为深邃、更为古老的力量,已经开始在他背后缓缓汇聚,化作一道深不见底的阴影。
仿佛有时空尽头的一双眼睛,穿透了无尽的岁月,冷冷地落在了他的身上,开始重新编织一张名为“命运”的棋盘。
酒入愁肠,今天的酒,似乎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苦涩,带着一股若有若无的铁锈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