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光石火间,董俷心头警钟狂鸣。
那是一种野兽对陷阱的直觉,是千百次生死搏杀中锤炼出的本能。
关羽败退的姿态太过从容,马速虽快,身形却稳如山岳,那柄青龙偃月刀拖在身后,划出的尘烟轨迹都带着一股不详的、蓄势待发的韵律。
不对劲!
这绝非溃败,而是一种致命的引诱!
念头未绝,前方的赤兔马骤然人立而起,一声长嘶裂金穿石。
关羽的身躯在马背上拧成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腰腹发力,手臂肌肉虬结暴涨,那柄拖地的长刀以雷霆万钧之势,挟着卷起的漫天尘土,划出一道凄厉的半月寒光,回旋斩来!
拖刀计!
刀锋未至,那股割裂空气的锐啸已让董俷汗毛倒竖。
死亡的气息扑面而来,浓烈得几乎让他窒息。
他想勒马,想格挡,可一切都太快了!
这惊天动地的一刀,封死了他所有闪避的路线。
千钧一发之际,董俷将求生的**压榨到了极致,他狂吼一声,身体猛地向马鞍一侧倒去,几乎是贴着马腹,用一个近乎坠马的狼狈姿势,试图躲开这必杀的一击。
“嗤啦!”
一声令人牙酸的撕裂声响起。
青龙偃月刀的锋刃擦着他的背甲掠过,甲片应声碎裂,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从他后肩瞬间划到腰际。
滚烫的鲜血喷涌而出,剧痛如电流般传遍四肢百骸。
坐下战马更是没能幸免,马颈被刀锋带过,巨大的马头冲天而起,温热的马血如喷泉般浇了董俷满头满脸。
轰然坠地的董俷在血泊中打了个滚,强忍着背部的剧痛翻身而起。
他死死盯着那策马远去的红色身影,劫后余生的惊悸迅速被火山喷发般的暴怒所取代。
差一点,就差那么一点,自己就成了这红脸汉子的刀下亡魂!
这不仅是**上的创伤,更是对他武艺和尊严的极致羞辱!
“刘备!”董俷的嗓音因极致的愤怒而变得沙哑扭曲,他猩红的双目越过关羽,死死锁定了远处那个在亲卫簇拥下,显得格外碍眼的身影,“今天,我必杀你!”
那目光不再是单纯的愤怒,而是一种锁定猎物后,不死不休的冰冷杀意。
这股杀意如有实质,瞬间穿透了混乱的战场,让远处的刘备如坠冰窟,遍体生寒。
几乎在董俷遇险的同时,战场的另一端,张飞的咆哮声戛然而止。
他遇上了平生最诡谲的对手,沙摩柯。
那蛮王的身法如同林中鬼魅,手中的铁蒺藜骨朵总能从最刁钻的角度砸来。
张飞的丈八蛇矛大开大合,却屡屡击空,反被对方的怪力震得双臂发麻。
又一次硬拼后,沙摩柯的身形忽然一矮,竟如狸猫般窜入张飞怀中,一记肩撞结结实实地顶在他的胸口。
“咔嚓!”
那是肋骨断裂的闷响。
张飞只觉胸口如遭重锤,一口逆血狂喷而出,眼前金星乱冒,高大的身躯踉跄后退。
沙摩柯得势不饶人,骨朵带着恶风再次砸向他的头颅。
“三弟!”关羽的回马一刀虽未能斩杀董俷,却也为自己赢得了抽身的机会。
他眼角余光瞥见张飞吐血倒退,心胆俱裂。
大势已去!
他再无半分恋战之意,猛地一拨马头,冲向张飞,大吼道:“撤!快撤!”
他一把捞起摇摇欲坠的张飞,将他甩上自己的马背,赤兔马四蹄翻飞,不再回头,朝着城门方向狂奔而去。
那两个在战场上向来所向披靡的身影,此刻却狼狈不堪,背影中写满了从未有过的仓皇与不甘。
命运的齿轮,仿佛在这一刻,发出了令人心悸的逆转之声。
刘备看得真切,当他看到张飞喷血、关羽撤离的那一刻,他心中最后一丝侥幸也随之破灭。
他知道,完了。
这座他苦心经营的城池,守不住了。
董俷那野兽般的目光已经锁定了自己,死亡的镰刀就悬在头顶。
“主公,快走!”简雍脸色煞白,一把拽住刘备的缰绳,“西凉军已从侧翼杀入,正门断不可走!属下已备好快马在侧门,请主公速速突围!”
刘备的嘴唇哆嗦着,他回头望了一眼内宅的方向,那里有他的妻儿。
可董俷的亲卫铁骑已经如潮水般涌来,那嗜血的眼神让他不敢有片刻迟疑。
求生的本能最终压倒了一切。
他一咬牙,翻身跨上简雍牵来的另一匹战马,嘶声道:“宪和,我们走!”
他甚至不敢再多看一眼家眷所在的方向,在简雍和几名残存亲兵的护卫下,调转马头,从一条不起眼的小巷冲向侧门。
马蹄声杂乱而急促,简雍紧紧护在刘备身侧,握着剑柄的手却在不住地颤抖。
他的内心被两种极端的情感撕扯着,一边是护主求生的本能,另一边,却是将主母和幼主抛弃于虎狼之中的巨大愧疚与耻辱。
董俷眼睁睁看着刘备换马逃窜,肺都要气炸了。
他夺过一匹无主战马,翻身而上,厉声咆哮:“给我追!抓住刘备者,赏千金,封万户侯!”
重赏之下,西凉铁骑瞬间沸腾,如同嗅到血腥的狼群,朝着刘备逃窜的方向疯狂追去。
董俷一马当先,背后的伤口传来阵阵撕裂般的剧痛,但这痛楚反而刺激着他的凶性,让他眼中的杀意更盛。
眼看就要冲出侧门,刘备等人即将逃出生天,突然,一道身影手持长枪,怒吼着从门后冲出,悍不畏死地挡在了董俷的马前。
那是一个身材壮硕的门伯,满脸决绝。
“反贼休走!韩当在此,与汝偕亡!”
董俷根本没把这个无名小卒放在眼里,他甚至连速度都未减分毫,手中的长戟随手一挥,带着一股无可匹敌的劲风,迎向那刺来的长枪。
“铛”的一声脆响,韩当的长枪被瞬间磕飞,董俷的戟刃余势不减,从他脖颈处一闪而过。
韩当的怒吼声戛然而止,一颗头颅冲天飞起,脸上还凝固着最后一丝悍勇。
无头的尸身晃了两下,便被董俷的战马狠狠撞飞,随即被后面蜂拥而至的铁骑反复践踏,转瞬间就化作一滩模糊的血肉泥泞。
马蹄踏过那片血肉,董俷的心头竟莫名地掠过一丝异样。
他为这无名之辈的勇气感到了一瞬间的敬意,但更多的,是一种被人螳臂当车式的冒犯所激起的震惊与恼怒。
就因为这片刻的耽搁,刘备的身影已经消失在了城外的夜色中。
怒火无处发泄的董俷勒住战马,回身望向城内。
县衙的方向,火光冲天,他的弟弟董绿应该已经得手了。
果不其然,不多时,董绿便带着一队士兵,押解着一群妇孺来到了县衙大堂。
为首的正是刘备的妻子甘夫人,她面色惨白如纸,怀中紧紧抱着尚在襁褓中的阿斗,步履踉跄,
董俷翻身下马,带着一身的血腥与煞气走入大堂。
他看着眼前这群瑟瑟发抖的俘虏,尤其是那个美貌却惊惶的甘夫人,沉默了片刻。
随即,一抹冰冷而又意味深长的笑容,在他嘴角缓缓绽开。
他仿佛已经能看到,当逃亡在外的刘备得知自己所有家眷都落入他手中的时候,那张仁义的脸上,将会是何等精彩的绝望表情。
“三弟,辛苦了。”董俷淡淡地说道,目光却从未离开甘夫人,“把她们都看押起来,这可是我们逼刘备就范的最好筹码。”
“大哥放心!”董绿兴奋地应道,“对了,刚才侧门有个不怕死的门伯,竟敢阻拦大哥,真是愚蠢至极。”
“一个忠义的蠢货罢了。”董俷不屑地哼了一声,随口问道,“查过他叫什么名字吗?”
董绿想了想,回答道:“听抓来的仆役说,此人好像是涿郡本地人,名唤……韩当。”
“韩当?”
董俷原本迈向主座的脚步,在听到这个名字的瞬间,猛地顿住了。
他脸上的冷笑瞬间凝固,瞳孔在刹那间收缩如针。
一股无法言喻的寒意,毫无征兆地从他的尾椎骨升起,沿着脊柱瞬间窜遍全身。
这股寒意比背后的刀伤更让他战栗,仿佛有一只看不见的手,在冥冥之中悄然拨动了命运的棋盘,掀开了一角他本不该触碰的、深不见底的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