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有些笨拙地挠了挠后脑勺,动作带着一丝少年气的窘迫,引得人群中又响起几声压抑不住的窃笑。
然而,当他清了清嗓子,那一声刻意而为的轻咳在寂静的院落里回荡时,所有的声音都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掐断了。
薰俷闭上了眼睛,再睁开时,眸子里已然没有了先前的忐忑,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澄澈的专注。
他没有看任何人,目光仿佛穿透了眼前的砖墙,望向了另一个时空的星空。
没有乐器伴奏,没有华丽的开场,只有一个略显沙哑的嗓音,轻轻地,却又无比清晰地流淌出来。
“月亮下的对白,单纯的像小孩……”
第一个音节吐出的瞬间,整个世界都安静了。
那是一种从未在这片粗犷土地上出现过的声音,带着一丝慵懒的磁性,像陈年的老酒,初尝时并不辛辣,却在滑入喉咙的刹那,化作一股暖流,瞬间窜遍四肢百骸。
它不像军营里的战歌那般高亢激昂,也不像乡间小调那样质朴直白,那声音里缠绕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温柔,每一个转音,每一个顿挫,都像羽毛般轻轻搔刮着听者的耳膜,直抵心底最柔软的地方。
先前还在嗤笑的几个壮汉,脸上的表情凝固了。
一个正准备端起酒碗的铁匠,手臂僵在半空,碗里的酒液随着他轻微的颤抖泛起圈圈涟漪。
那些聚在一起准备看笑话的姑娘们,捂着嘴的手早已放下,一双双杏眼瞪得滚圆,写满了不可思议。
空气仿佛凝固成了琉璃,脆弱而透明,只剩下那个站在中央的青年,用他那独特的嗓音,编织着一个温柔的梦境。
“……你看着我,说你有多么的爱我,我不敢说,我怕我承诺给不了……”
薰绿站在门廊的阴影下,痴痴地望着他。
当那歌声响起时,她感觉自己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温暖的大手轻轻握住,然后,随着那旋律的起伏,一次次地被温柔地挤压。
那歌词简单直白,却又蕴含着她从未听过的细腻情感。
什么叫承诺?
什么叫给不了?
她不懂,但她能感觉到歌声里那份小心翼翼的珍视和深藏的爱意。
他的侧脸在摇曳的火光下显得格外俊朗,平日里那双总是带着些许散漫的眼眸,此刻却盛满了星光。
那星光,仿佛是为她一个人而亮的。
周围所有的人和物都模糊成了背景,整个世界只剩下他低沉磁性的歌声,和自己那擂鼓般的心跳。
一股滚烫的热意从心底涌起,迅速蔓延至脸颊,烧得她双颊绯红,连耳根都滚烫起来。
幸福感如同春日解冻的江水,冲破了少女矜持的堤坝,在心田里肆意泛滥。
歌声渐渐低沉,最后一个音符如同袅袅余音,消散在微凉的夜风里。
院子里依旧是一片死寂,但这一次,不再是嘲弄的等待,而是被彻底震撼后的失语。
没有人鼓掌,没有人喝彩,所有人都还沉浸在那旋律营造的氛围中,无法自拔。
薰俷缓缓睁开眼,长长地吁了一口气。
他没有理会众人呆滞的目光,而是径直迈开脚步,穿过人群,一步一步走向那道站在门前的倩影。
在所有人反应过来之前,他张开双臂,一把将尚在迷醉中的薰绿紧紧揽入怀中。
“呀!”
一声惊呼被闷在了他坚实的胸膛里。
周围的姑娘们也同时发出了低低的尖叫,纷纷羞涩地别过头去,却又忍不住从指缝间偷看。
这般大胆的举动,在这淳朴的村寨里,简直是惊世骇俗!
薰绿的脑子一片空白,鼻息间全是他身上那股好闻的、混合着汗水与青草的气息,耳边是他强而有力的心跳声,咚,咚,咚,与自己的心跳渐渐合二为一。
然而,这温馨而悸动的画面仅仅持续了数息。
当——!当——!当——!
远处哨塔之上,凄厉而急促的铜锣声毫无征兆地划破了夜空,那声音仿佛一盆兜头浇下的冰水,瞬间冻结了院子里刚刚升腾起来的旖旎空气!
所有人的笑容都僵在了脸上,拥抱的两人也猛然分开。
人们惊恐地循声望去,只见北边谷口的方向,火光冲天!
一个负责了望的汉子连滚带爬地从梯子上冲下来,声音因极度的恐惧而变了调,嘶哑地哭喊着:“敌袭——!北谷口!是董卓的西凉铁骑!好多!好多人——!”
恐慌如瘟疫般瞬间蔓延开来,刚刚还洋溢着欢声笑语的院落,顷刻间被死亡的阴影笼罩。
女人们发出惊恐的尖叫,孩子们被吓得哇哇大哭,男人们则下意识地握紧了手边的武器,脸上血色尽褪。
就在这混乱与绝望即将吞噬一切的时刻,一声雷鸣般的暴喝压倒了所有杂音。
“都他娘的给老子闭嘴!”
董俷一脚踹翻了身前的酒案,高大的身躯如同一座铁塔,挡在了众人面前。
他赤红着双眼,环视着一张张惊惶失措的脸,那股子从尸山血海里磨砺出的煞气,让所有人都不由自主地安静了下来。
他看到了人们眼中的恐惧,也看到了那恐惧之下,因薰俷一首歌而刚刚燃起、尚未熄灭的微光。
一股豪气自胸中勃然而生,他咧开一个狰狞的笑容,声音雄浑如钟:“慌什么!西凉的杂碎们既然赶着来投胎,咱们就送他们一程!今天,谁都别想安安稳稳地躺下!”